人死眼猶生。小優的眼角膜,此時已被安放在了另一個人的眼睛裡,在别人光亮初綻的雙目裡,繼續細細觀照着整個世界的熱鬧與喧嚣。
隻可惜,她本人,卻再也不用走過奈何橋,再也看不見忘川河水,再也不用喝下那碗美味至極的孟婆湯...........
甚至,再也不用走到輪回裡去了。
白蛇打算獨自去往遠方,并且沒有目的地。
如今的杭州城,早已不是舊日城池。斷橋仍在,可其上卻覆着千篇一律的柏油;楊柳依依,隻是披挂圍上了過多的人造彩燈。
既然何處都無什麼差别,如此,那麼,随便地去往哪裡,白玉貞便無所謂。
孤零與孑然,本應該是平安無事着度過2000年的白蛇,可以被擁有的全部。
可事到如今,白蛇認為,自己始終是欠缺了這樣子刻苦忍受孤獨的覺悟。
原來,想要成為神仙,就是要先殺死自己,先淩駕并殺死自己一切的欲望,才辦得到。
或許,白蛇在心裡一清二楚,可就是做不到。
他就是貪戀着小青的陪伴,害怕一人修行的孤獨。
一片死寂地進行2000年的修行,怎能會比跟小青在一起說笑玩鬧的時光,來得更有趣呢?
而無城無府的小青,忘情忘我地順服着白蛇。他一聲陽剛卻任性十足的“哥哥”,每每都會讓白玉貞身心舒爽,飄飄然且如夢似幻,甚至讓白蛇産生了他們兩個可以一直這樣快活逍遙、無憂無慮下去的幻覺。
可世事總是如吳青白淨左臉上那顆醒目的淚痣,是微瑕的白璧,不能盡善盡美。
就連白蛇也不能免俗。由于他聰慧地早,也會學地像凡人一樣,開始吃肉嫌骨長,冠冕愁勒額了。
青白兩妖的歲月,雖是靜好,可美中不足的,就是充滿原始野性的小青,自始至終,都是半面癡傻,半面瘋癫。
這,就像一個永遠長不大的頑童,跟一個已通人事的成人,永遠都無法好好地對話一樣。而那個身處兩個平行世界之中的成人,一定是心有不滿的——雖然前者足夠簡單明了,總是可哄可逗,可放縱又可擺平。可在後者等待對弈的棋局上,卻永遠都是空白的。
----------------------------------------------------------------------------------------------
而許仙,大概她的名字,就是一個魔咒。
自她在白府的船舫内興奮地沖白玉貞報上自家姓名後,她迎面而來的情欲氣息裡,或許就已自帶上了給白蛇“許諾成仙”的誘惑力。
虛假的東西,總是看上去比真實,還像真的。
而誰又能猜不到,白玉貞之所以會将注意力全部都轉移到了許仙身上,是該歸咎為吳青一直不變的肆意胡鬧和他的一竅不通呢?
白蛇自知,他已經用修仙的謊言,牢牢地捆住了青蛇的心。
白蛇大概還知道,自己已經不想修仙了,也是修不成仙的了。
那個時候,他即使有着1000年的道行又如何?
因為他至少已在青蛇身上浪費了500年的時間。
那剩下的4000年,就算他燃盡蛇軀,走火入魔地修煉,也是不可能躲得過天譴了。
而他早就因為違背師命而救下青蛇後,失盡了觀音菩薩對他的信任。
所以,5000年天譴時刻來臨之時,更将會無人來護。
而白蛇卻用最冠冕堂皇的虛假承諾,用那個可以修仙成功的承諾,一直騙着青蛇追随在自己左右。
哪怕他知道,許仙這個小女子的心思,并不單純質樸,可白蛇還是選擇跟着許仙一起沉淪下去。
他義無反顧地放棄休仙,隻想憑借着許仙這個凡人,讓她助自己,在半路上修煉成人。
如果成功的話——他想,自己也就能跟自己救過一命的青蛇,徹底交割幹淨了。
從此,白蛇變成人,青蛇依然是妖。
各走各的路。
一個是人,雖然深受生老病死的輪回之苦,卻不用繼續受到謊言的折磨,不用再煩惱天譴的到來。
那時候,白玉貞想到:不過就是輪回之苦而已,而做一個人,隻能活在固定一世的好處,便是可以忘記所有的生前身後事,永遠都可以活在當下。那樣,他就再也不用像當個妖精時一樣,成天就宵想着什麼修煉成仙的鬼神之事了。
而另一個還是妖,就可以繼續保持着他的那份天真爛漫,稀裡糊塗,得過且過的狀态,即使再幾個千年後會受到天譴,就算死到臨頭也會快樂到底,對天譴不怎麼理會的。
白蛇自以為,他隻要做了人以後,就算是放過了青蛇,也算是放過了他自己,給各自兩條生路。
而青蛇可不這麼認為。
白蛇内心的彎彎繞實在是太多,總是喜歡将簡單問題,複雜化。
而青蛇最擅長的,卻正相反,是快刀斬亂麻,将一切複雜問題,簡單化。
青蛇想的不多。
他所關注的焦點,永遠都不過是一個白蛇,罷了。
隻是,青蛇,他那時還不懂情,什麼都給不了白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