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才一個冬天,地上的灰就積起來了。” 被灰塵嗆得打噴嚏的狗子剛趴下去,就立馬站了起來。
“大鵬,你先别亂動。…一會兒等我起來,打掃衛生。” 青蛇斷斷續續地說,眼前正四角旋轉地冒着金星和銀花。
饑腸辘辘、虛弱乏力的青蛇,行動根本迅速不起來,需要曬曬太陽,恢複元氣。
吳青的面孔蒼白又毫無血色,渾身白得泛青,恰似已死去許久的、泡在溶液裡大體老師的膚色;他的血管像蜿蜒幹枯的河流顯露出來,一對深碧色呆滞的眸子,在鏡中閃着詭異的白光。
“我看啊,應該是你别亂動。你這樣子,要是被房東看見,絕對會被吓死。”
狗子來回走動着說,說完便用牙齒咬住拽起窗簾的邊緣,向兩側拉得更開了,不留一絲遮擋,讓陽光無死角地普照進來。
吳青懶懶地擡起手腕,把手機按開機。房東因為遠在異地,根本連一條信息也沒發來,而吳青的房租又是定期打到對方賬上去的,人被隔離,他就更不願意多管閑事兒了。
“你說外面有wen?yi?流行起來了?” 青蛇問。
“對。我本來想要早點來找你的,又怕攪了你睡覺。又一想,反正咱倆都不會感染,也沒必要過來了。” 狗子說。
“誰知道。” 青蛇用手掌遮擋了一下過于強烈的日光,走至窗前,往下一探,果然發現小區門口都被紅色水馬圍了起來,一個穿着淡藍色fang?hu?服的人坐在門口的黃色塑料凳上,懷裡揣着喇叭正在太陽地裡打瞌睡。
曆史總在循環往複,時不時就會青蛇早就見慣了烽煙和城滅的慘象,模糊了漫長悠蕩而過的無情歲月,憑靠着自己是妖精的特性,蒙混過年輪對自己的追殺。
青蛇一度認為自己擁有了豁免于生老病死的特權,因而他看着來來往往的凡人,就如同看着每夏都會趴在樹上鼓鳴呱噪的蟬,還有那些春夏交接之際撞碎了碧水上闌珊暮色的飛蜓。
而他身為蛇,又怎麼不是如同那些螢蟲飛禽一樣,都在嚣張地宣示着自身的存在呢。
一些與人生常相伴的災難與苦痛,成為被鎖進了故紙堆裡的三言兩語,亦成了人們不甚關心的無聊曆史。
如今,一切都被打亂了。青蛇的計劃也被打亂了。
喪失了任何的法力,他也别想利用那個妖的特殊空子,在一幫凡人面前蒙混過去。
至少,他以笨拙的肉身妄圖攀爬小區的圍牆,是會被居委會的暴徒們拿着笤帚的長杆兒給一頓捶打清掃下來的。
光是回想一下那個越獄未遂的畫面,就足以讓他羞恥又惱火。
不久之後,梅雨季節到來。天陰雨濕,隐隐雷聲中,大街上撤掉了水馬,又紛紛豎起亂紛紛的鐵皮wei?dang?,看不見的網,正将人們囚禁在自己家制成的監牢之中。
“狗子,你說我們接下來要離開這座小城麼?” 青蛇靠在飄窗的玻璃上,像一塊長毛的黴豆腐,做夢一樣地問他。
“随你,我都行。” 大鵬一邊吃着煮熟的雞胸肉一邊說,“罪過罪過,自從我變成狗子,已經吃過不少自己的同類了。”
“嗐,你不知道有一個朝代的時候。那些守城的人,先是沒了糧草,一開始瞄準老弱病殘,然後找年輕的女人,後來又輪到了各家各戶的小孩兒;一開始,人被當做豬肉賣,價格比狗肉還便宜,可直到最後,已經泛濫到連價格也消失了…守城的士兵們吃得隻剩下了一百來人,敵軍破城以後,城内景象凄慘,而那群士兵一個個面黃肌瘦,神态恐怖,也很快就被俘虜,沒過多久,就紛紛在監獄裡病死了。 ” 青蛇慢悠悠地說。
“額…” 狗子支吾起來,當然大鵬鳥的前身也幹過類似的事情,屍山血海,臘肉刺身在它那裡曾經隻是日常。
兩個殺人如麻的陳年妖精和不老怪物,如今一個被困在人形中,一個被困在狗身裡,老老實實地談論人間的慘案,也是難得。
青蛇聯想到了自己之前将白蛇變成了白貓的任性,那大概就是擁有了絕對的quan?li?翻身後可以獲得任何一種心理補償的酸爽感吧。
那酸爽感是很讓人上瘾的。
“以前不覺得自己有多可怕,現在才察覺到了自己的可怕。” 青蛇接着說。
“确實,隻有當自己變弱小了,才能察覺到自己的可怕之處,換位思考不太容易。” 狗子繼續低頭刨着飯盆。
“可就算離開這裡,也不知道去哪裡好。”
“去廟裡呆着?” 狗子提議。
“不要。吃齋念佛還不如直接給我一刀。我之前跟着白蛇,已經過夠了苦行僧的日子。”
“那你還問我?問了也是白問。” 狗子說。
“我幹脆放棄得了。這次遇上的房東脾氣頂頂好,對我從來不聞不問,不像之前我遇上的一些刺頭,一天到晚沒憋好屁,不是騷擾我就是放心不下這、放心不下那,還故意找我麻煩。現在外頭鬧瘟疫,估計去哪裡都要被抓起來ge?li?,不如待在原地,做一隻縮頭烏龜比較好。” 吳青說着,苦笑了起來。
“看來你多少已經在凡間呆出經驗了。”
“什麼經驗,是我的手指頭不允許罷了。你說這傷口也不潰爛,卻也永遠好不了,真的我現在就想一動不動——之前因為不聽他們ju家ge?li?的狗屁,跟小區wu?ye?那□□,還被ju?wei?hui的蠢貨拉扯到了手指,簡直疼得我生不如死——雖然後來他們有給我送了一些繃帶和止疼藥,我可不想再體驗第二回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青蛇說。
“我有點喜歡這兒,想留在這裡。”吳青望着窗外朦朦的雨,喃喃地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