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吐息落在耳邊,被風吹得淩亂,餘叙雙眼直直看着他,目光在心跳聲中沉默。
祝沈延被那無聲的視線襯得恍惚,率先移開眼。
事實上他并沒做好告白的準備,那天和覃沐說的“未來對象”也隻是氣氛到了随口胡謅。
人總是容易被一些感官的刺激所迷惑,就像他享受着餘叙對他的與衆不同,便幼稚地想讓這份不同持續得更久一點,哪怕未來隻是一場由膚淺刺激構成的惡性循環。
他從餘叙的沉默裡知道了答案,餘叙也從他移開的目光中得到了解釋。
兩人提出的問題不同,無法達成共識。
晚風吹得人直哆嗦,山裡的晝夜溫差卻不敵祝沈延燒到宕機的大腦和凍僵的手。
“降溫了,回去吧。”他不動聲色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笑容和動作一樣自然而然,仿佛在寬慰餘叙不要多想,他隻是随便說說。
鳴蟲在林間忽高忽低叫着,聒噪的聲音沖淡了一路的沉默。
好在他們離露營點不算遠,這份沉默隻維持到營地的燈火通明前,遠遠就能聽見祝綿和餘姣姣帶小丫頭看電影的笑鬧聲。
祝沈延深吸口氣,他和覃沐的帳篷黑着,那家夥現下還不知道在哪兒煲電話粥呢。
他回身故作自然地跟餘叙揮揮手:“晚安。”
“晚安。”這是繼祝沈延告白後他說的第一句話。
餘叙抿着唇,風從衛衣領口灌進去,将薄薄的肩壓得更瘦削。
他看着那人進了帳篷,等到裡面朦朦胧胧泛起亮光,懸着的一顆心才終于歇下。
文嘉成不知道散步回來沒,身旁的帳篷黑壓壓,他蹲下身像是在找鍊頭,可目光卻不自覺再次飄向一旁。
然而帳篷本來就是開着的,文嘉成聽牆角從那頭聽到這頭,待餘叙回過神時,目光便正巧對上了他那張突上來的大臉。
“……”
餘叙眨眨眼,脖頸往後避開:“扮鬼可以去隔壁。”正巧餘姣姣他們看得也是恐怖片。
他說話沒頭沒尾:“我手表下午回來的時候弄丢了。”
“放包裡忘了吧?”
“不是!我剛剛原路返回去找,又找到了。”文嘉成摸摸鼻子,“然後一不小心還在河邊聽見點東西……”
餘叙面無表情。
“難怪說太息山很神呢,冥冥之中還是有些緣分的嘿。如果不是臨時起意沒跟覃沐擠一起,你倆現在得多尴尬。”
他知道餘叙肯定不會主動去追祝沈延,但沒想到的是,連自己喜歡的人反過來追他,他都會選擇逃避。
文嘉成把自己重新裹回睡袋裡,眼睛瞟向呆坐着的餘叙。
“你總給我一種感覺。一種假如祝沈延以後看上了别的男男女女,你都會把他推出去,然後說: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吧,不用管我。我能陪你走過一段,但總會有人陪你走過另一段……這樣的感覺。”文嘉成一本正經,“這話要從别人嘴裡說出來,沒個特級西湖龍井都沖不出來這味兒。”
“阿叙,你在怕什麼?”
是啊,他在怕什麼。
喜歡本就是乘興而來、興盡則歸,他顧慮太多,反而庸人自擾。
睡前的那番表白像是一顆巨石砸在兩人心裡,注定了這個夜晚難以入眠。
祝沈延瞪着一雙眼睛半死不活,耳邊滿是覃沐睡熟的呼噜聲,心裡越聽越不是滋味兒。
餘叙拒絕我。餘叙為什麼拒絕我?餘叙怎麼能拒絕我!
他不覺得是自己的第六感出了問題。餘叙再怎麼會隐藏情緒,生理反應總歸騙不了人,他同桌對他的偏愛那麼明顯,他一靠近就面紅耳赤,這不是喜歡是什麼?
他努力想把突如其來的告白往夜晚容易感性和覃沐談戀愛的刺激上扯,但越扯越深陷其中。
懵懂探出去的觸角沒找到柔軟的歸所,反而被隔在了外面,他敲了敲那層透明的薄膜,卻又凍得縮了回去。
餘叙一定也看出了他的不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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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被刮得簌簌作響,空氣裡隐隐飄着雨絲。
04:22
手機屏幕感應到人臉,自動亮起。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在西去拉薩的列車上,火車輪軸滾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将他驚醒。
在斷斷續續的睡而複醒中,他做了好幾個夢。
先是夢到小時候出風頭被母親拿衣架打得滿身紅痕,後來又看見那漂亮女人彎着眼睛和餘姣姣說,好東西都應該讓給弟弟,他永遠忘不了餘姣姣紅腫的眼睛和血絲裡滿布的絕望。
文嘉成問他怕什麼——
怕時過境遷,怕真心易變。
從小到大的經曆使得餘叙不會百分百去信任一個人。小時候不确定母親是否真的愛他,長大一點了不确定姐姐是否願意接納他,到現在,也不确定祝沈延的喜歡是不是一時興起。
他并非厭惡及時行樂,隻是哪次快樂後随之而來的不是悔恨?
在清楚這段關系注定無法長久的時候,餘叙就已經選擇了不去開始。
設置的自動熄屏時間隻有30秒,30秒後世界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他突然想到祝沈延曾經和他說過他小時候其實恨怕黑,現在不怕不是因為長大變勇敢了,而是因為習慣之後就會脫敏。
大概從今天之後,他也需要慢慢脫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