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洗澡吧,這兒隻有一個浴室。”
餘叙拉着兩人的行李進了左手邊的一個小房間。
祝沈延跟在他身後。
他原想調戲兩句,但男朋友臉皮實在薄,到時候要是反悔不跟他睡一張床了,才得不償失。
于是乎,祝少爺十分聽話,乖乖從行李箱裡拿出睡衣,一步三回頭進了浴室。
當祝沈延帶着熱風和水汽慢悠悠走出來時,餘叙已經收拾完行李,坐在書桌前做題了。
書本規規整整擺在他手邊,祝沈延擦頭發的動作一頓,心裡莫名生出些無力感。
他總覺得如果自己跟作業一起掉水裡了,他家餘老師怕是會先去撈作業。
但是無傷大雅,他會遊泳,不需要被救。
餘叙見他頭發還濕着,将未寫完的題扔在一邊,從床頭櫃裡拿出吹風機。
“我來?”
“好啊。”
祝沈延原想坐床邊方便他操作,卻未料餘叙掀開被子,将他趕了進去。
“這樣水不會滴在床上嗎?”裹在被子裡的人隻露出一個腦袋。
“墊了毛巾,沒事。”
餘叙說着,指尖穿進他發間,急促的風聲響在耳畔,帶着屬于餘叙的溫度有一搭沒一搭觸碰着他的感知。
他視線在房裡逡巡,突然問:“阿叙,這兒是你小時候的房間嗎?”
餘叙搖了搖頭。他沒有自己的房間,如果硬要說有,那大概是廚房旁邊那個小倉庫。
“這裡以前是我姐的房間。”餘叙的聲音從聒噪的風聲裡透出來,“我媽精神不好,沒辦法照顧小孩兒,我出生之後都是和保姆一起住。”
他提起母親時語氣溫和而平淡。
祝沈延對溫菀的了解基本都是從文嘉成那兒聽來的,經那家夥一通渲染,真真假假分不清。
“和我講講呗。”他支着腦袋趴在床上,扯了扯餘叙的袖子。
然而對方眼裡隻有那帶着卷邊的頭發,壓根沒低頭看他:“不是什麼好聽的故事。”
媚眼抛給了瞎子,底下那人頓時搗起亂來。
他指尖一挑,勾開袖口伸了進去,不輕不重地捏着餘叙的腕骨,滑進那道動人的溝壑裡不肯出來。
餘叙看過去。祝沈延耍着賴皮,大有你不講就不放過你的架勢。
男生頭發短,幹得快,餘叙将吹風機收起,挨着他坐下。旁邊的人也不再搗亂,翻過身十分自然地枕在他腿上。
未經打理的發尾因為卷曲顯得有些淩亂,餘叙一點一點給他理順,一邊理一邊講着。
“你見過菟絲花嗎?一種隻能靠寄生來維持生命的植物。”
“我的母親,溫菀,在所有人眼中,就是這樣一叢攀援的菟絲花。柔弱,死寂,僵化,毫不留情地吸幹寄生物身上最後一滴血,變成自己的養分。”
“但實際上,菟絲花的話語是戰勝困難,它象征着頑強與堅毅,和她一點也不相配。”
祝沈延很少聽餘叙說這樣大段大段的話,多數時候他總是言簡意赅的。
他并非不會表達,隻是習慣性地将言語鎖在瑰麗的内心世界裡,将無聲襯托得有聲。
“她非常漂亮,漂亮到所有見過她的人都不會将她忘記。可那種美卻隻是一個符号,扭曲着病态、生硬和蒼白。”
餘叙張開手指,輕輕放在祝沈延眼前。他視線越過手指縫隙,入眼隻有那個折疊的空間裡一望無際的白。
“那個時候,我的母親對我來說就像這塊天花闆,将我的世界擠壓在幾平方米扼住咽喉的窒息裡。”
“我總是不敢反抗她,我怕痛。”
那不是一個穿得薄一點就會哆嗦的冬天,它夾雜着蟬鳴、燥熱、鄰裡夫妻的争吵與樓道裡隔夜垃圾的悶酸。
彼時餘叙隻有六歲,扒着門框眼巴巴等着姐姐回家。
保姆雲婆告訴他,姐姐今天考完試,一定會回來。
他尚且不知道考試是什麼東西,但聽媽媽說,考完試他就可以搬去姐姐的房間裡和姐姐一起住了。
他喜歡那個不會打他,從不讓他疼的姐姐,但姐姐似乎并不喜歡他。
年幼的餘叙意識到這一點是在這個深夜。
剛剛參加完中考回家的餘姣姣,見到房裡陌生的生活用品時和溫菀大吵了一架,控訴這個女人憑什麼帶着拖油瓶侵占她的空間。
餘叙不敢說話。
姐姐離開前看他的眼神裡寫滿了厭惡,那樣刺骨的恨意從眼睛感染到全身,他在母親那裡見過無數次。
這種忐忑讓餘叙一度不敢進入這間房,仿佛踏進去,身上就會火辣辣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