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實,依舊是一片大火,遲熙看完了小雅的一生,面上也沒有過多情緒起伏,他隻沉靜了須臾,便走向那片大火。
鏡鄉裡沒有誰該死,也沒有誰無辜,隻有小雅是幹幹淨淨的,可她也已經死了。如今這裡變成這樣,早已無可挽回。
遲熙改變不了什麼,也不會強求,他隻身邁進火海——
他要找的人在那裡。
“今朝。”遲熙輕喚一聲。
着火的人群裡,一個人影動了一下,而後轉過身來,火光照亮了他,他渾身染血,眼眸赤紅,火舌從他身前卷過,宛若紅色的海浪。銀藍色的發帶被火光映成深紫色,風将其吹起,又落下。
火還在燒,他站在炙熱的浪潮裡,手中拿着劍,劍上還滴着血,他緩緩轉過頭,黑色的瞳仁安靜寂寥,他的聲音比遲熙還要輕,“師尊,”他說,“你沒事啊。”
一滴血從他睫毛上墜下來。
那本該是一個令人心慌的場景,遲熙看着卻心安下來。
無論如何,我找到你了。
“師尊?怎麼了?”見遲熙不說話,今朝問道。
遲熙不語,目光轉向他手上的劍。
他順着遲熙的目光看去,“啊”了一聲,他微擡起劍,向旁邊邁了一步,露出身後倒了一地的人,解釋道:“師尊想說這個嗎?它們都不是人,我也沒有傷它們,隻是将它們的聯系和夏知硯的切斷了。”
遲熙仔細瞧向今朝手中的劍,果然,那把劍的前端是透明的,隻是虛影,而今朝他們身處的火海是也靈火,按今朝的意思,火不會傷人,隻燒毀了建築。
原來是這樣……
——等等!
遲熙瞳孔一縮。
它們沒有受傷,那今朝身上的血?!
今朝原本也隻是靠着一口氣死撐,如今看到未傷一毫的遲熙,他終于身體一歪,倒了下去。
遲熙一個瞬移到了他身邊,接他入懷。
“既知不是人,為什麼不直接殺了它們?”遲熙問。
“你不是不喜歡濫殺嗎……”
“那你就任由它們攻擊你?”
今朝察覺到遲熙的不悅,嘴唇動了動,又斂下眉眼,低頭不言。
遲熙本就心疼他受傷,如今又得知他受傷的原因,自是心疼更甚,又哪裡還舍得說什麼重話。今朝一低頭,眼神往下一耷,遲熙就隻會将他往懷裡攬了。
“小時候随口一說的話,你記得它做什麼?”
“但我不覺得師尊隻是随口一說啊,”今朝低聲回答,“師尊那時候是真的很在意那些小動物,隻是别人都不知道……”
五年前,遲熙尚且年幼,不喜歡無辜生命喪命,無論是人還是牲畜。但那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想法,畢竟仙門之事,繁瑣頗多,遇上些什麼,總需要用活物試探,不用牲畜總不能用人,以是他雖不喜,卻也從未提過,提了,反倒顯得矯情。
今朝想,你從來不提,可是我知道啊。
我是你的靈劍,我什麼都知道,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做了你一定會不開心,我又怎會讓你不開心呢?
遲熙攬住他,可今朝傷得太重了,他隻來得及看着他消失在自己懷中,接着,一柄銀藍色長劍墜在地上。
遲熙手一抖,他怔然望着那把劍,隔了半晌,眼睫才慢慢垂下去。他沉默地撿起劍,用幹淨的衣擺擦去上面的血迹,抱進懷裡。
靈劍不傷主,所以他抱得很緊。
小時候的一點想法,其實他早就記不清了,畢竟在那個連人命都難以護住的時候,說在乎幾個牲畜的死活,未免過于不合時宜了。
再後來師尊猝然仙逝,他作為首徒,理所當然地成了掌門,殺生之事隻多不少,他更是早已不在乎了。
他以為自己不在乎了。
可直到此刻被今朝提起,他才恍然意識到,原來他不是不在乎了,隻是忘記了自己還在乎罷了。
原來他自己都忘記了的事情,還有人在記得。
記了這麼久。
“林笙!”
遲熙抱着劍回過頭,看到夏知硯正掐着一個老妪的脖子——就是帶他們入村的老妪。
遲熙揚手一擊,迫使他松開。
夏知硯捂着手腕倒退幾步,眼珠卻依舊瞪着老妪:“林笙!你到底還要害她多少回!你為什麼要叫仙門的人來?你就讓她好好呆在這裡不好嗎?”
火自己熄滅了,空中盡是燒焦的泥土味道。
林笙蒼老的面容上淚痕交錯,“你就讓她走吧,放了她吧,放了她吧……”
夏知硯嘴唇抖了一下,“什麼放了她,我讓她呆在鏡鄉,她喜歡這裡,我這麼做有什麼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