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夙泱的視線,雲棧的表情逐漸冷淡下來,他拎着長劍在萬安觀的廢墟中行走,劍鋒劃過的地方濺出一道道危險的寒芒。
一塊木闆輕輕歪了一下。
雲棧停下腳步,露出一點似是而非的笑:“别躲着了呀,出來看看,我又不會把你怎麼樣。”
木闆一動也不動。
雲棧擡起腳直接踩到了木闆上,幾乎把那木闆和下面瓦塊石頭之間的縫隙踩實了,他問:“還不出來嗎?”
木闆不斷顫抖,底下傳來一陣陣“出來!我出來!”的叫喊。
雲棧并不擡腳,慢悠悠地說:“那你出來啊。”
“雲棧,”夙泱的聲音随着靈力從遠處傳來,“我這邊沒有異狀,你那邊有發現嗎?”
雲棧将腳放下來,理好衣擺,對着聲音的方向又是一臉燦爛,“有發現,你快來!”
夙泱邁過淩亂的木闆瓦片,看着那個抖如篩糠的木闆問:“這下面是什麼?”
“不知道,”雲棧向夙泱的方向邁了一步,“我有點害怕,正猶豫要不要掀開呢,師弟你就來了。”雲棧說得一點沒誠意。
夙泱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用眼神說:你害怕個屁,然後一劍挑開了木闆。
——
藏風山,風不渡。
“你種樹做什麼?”
遲熙眼見着今朝在小廚房裡忙忙活活地轉悠,一會和面,一會洗花瓣,中途還不忘提醒自己把蒸鍋裡的糯米和桃花拿出來,總之是沒見到他休息。
遲熙将酒曲混入糯米和桃花裡,封存好,再一轉頭,就見已經做好鮮花餅的今朝正在院裡用鐵鍬挖坑,旁邊立着一株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桃樹苗。
“桃樹不好活,”遲熙倒了盞茶,走到院裡遞給他,“種這個做什麼?”
今朝手上沾了土,便就着遲熙的手喝茶,喝完他說:“我記得謝戎仙尊也喜歡釀酒,他釀好的酒總是埋在樹下的,我看咱們院子裡沒有樹,就想着現在種一棵,等酒釀好了,也就可以埋在它下面了。”
“你都記得。”遲熙說。
“我一直記得,”今朝挖好了坑,把樹苗放進去,“我的名字不就是這麼來的嗎?今朝有酒今朝醉。”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謝戎的聲音猶在耳畔。
那天,謝戎給尚且年幼的遲熙拿了一柄劍回來,剛得了劍的小遲熙興奮地抱着劍滿藏風山轉悠,一直轉悠到晚上才想起還沒給這劍取個名字,于是他又抱着劍去找謝戎。
謝戎的院子裡隻有書房開了燈,暖黃色的一點,也不知道裡面的人是不是歇下了。
小遲熙蹑手蹑腳地走到窗邊,他隐約聽到了一點抽氣聲,再湊近去聽又隻剩下杯盞碰撞的聲音。
師尊還沒睡。
小遲熙繞到房門口敲響房門:“師尊,我有事找您。”
“遲熙啊,”謝戎的聲音有點沙啞,“進來吧。”
謝戎倚在座椅上,面前的書桌上沒有公文也沒有書本,隻有幾個空着的小酒壇,他喝了酒,臉上有很淡的紅暈,燈火晃得遲熙看不清他的神色。
“師尊怎麼喝了這麼多酒?”小遲熙從旁邊拽來一個蒲團,坐到謝戎身旁。
謝戎笑說:“開心啊,我不是一直喜歡喝酒嗎,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看出來師尊是真開心了。”小遲熙道。
謝戎“嗯”了一聲:“怎麼說?”
“我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師尊在偷偷笑了。”
“是嗎,”謝戎揉了揉遲熙的頭問,“新給你拿了劍回來,怎麼還有心思到我這裡來?”
“我就是因為它才來的,”小遲熙把劍從懷裡拿出來,說,“師尊幫我給它起個名字吧。”
“名字嗎?”謝戎望着小弟子幹幹淨淨的眼睛,“醉魂怎麼樣?‘今朝有酒今朝醉’,隻要你有它在,你就能活得潇潇灑灑,不會被任何事情束縛。”
“好啊,”小遲熙回答,“不過師尊你隻是因為自己喜歡喝酒而已吧?”
謝戎彈了下小孩子的額頭:“瞎說。”
樹苗放好了,今朝揮揮手,土就自己填了回去。
這株桃樹苗還沒有他們高,小小一個,也沒什麼葉子,但它在那站着,竟也給這獨有一個蓮花池的風不渡多添了幾分生機。
遲熙說:“等咱們的酒釀好了,不都放在這裡,留一壇倒給師尊嘗嘗。”
“好啊。”
今朝發髻間的桃花上落了土,遲熙輕輕拂去,他說:“我現在很理解那些想要歸隐山林的人。”
“為什麼?”今朝問。
遲熙回答:“因為我今天也無數次動過這個念頭。”
在今天的很多個瞬間裡,我都想讓那個瞬間更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有一輩子那麼長。
風不渡四周沒有高大的樹木,站在院子裡向遠處望去,就能看到八百裡綿延不斷的人間煙火。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已有人家點起了燈籠,星星點點散落着,稚童們追逐着跑過,帶動那些光點輕輕搖晃。
今朝沒有問遲熙為什麼不把掌門這個擔子交給别人,為什麼不離開,他知道,遲熙不會走的,遲熙這個人,總是見不得别人受苦,永遠把自己想要的放在最後。
他們站在落日餘晖裡,今朝側首,然後在遲熙的眼眸裡看到了那個華燈初上的市井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