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時候便被賣入陸府，一直在小姐的院子伺候，這十年來，小姐是我唯一的親人。老爺是這京城最大的米商，我們小姐自小錦衣玉食，是大家說的含着金湯匙出生的人。我一直覺得她是這世上最最矜貴的千金大小姐，可後來小姐帶着我出府，我才知道原來外面除了陸府，還有府尹府，太師府，王府，甚至還有皇宮……原來除了小姐，還有更加嬌貴的千金小姐，郡主，公主，一個比一個厲害。可那又如何，我家小姐依然是這世上最好的。

小姐有一副菩薩心腸，她待誰都很好，連對我們這些下人都是極好的，她甚至還會為被惡霸欺負的姑娘出頭，哪怕她隻是個與自己素不相識的平民，我家小姐就是這麼一個俠骨柔腸的大好人。

小姐今年笄禮。行過禮後，老爺夫人交予她一枚玉佩和一副畫像。畫像上是一個極清俊的翩翩公子，公孫家的公子，小姐将來的夫婿。嫁與一個陌生人，小姐當然不依，她大鬧了好幾次，府裡雞飛狗跳的。可老爺說，陸家與公孫家是世交，指腹為婚是為了延續兩家交情，由不得小姐。更何況，公孫老爺雖在廬州，可也是個府尹，将來公孫公子肯定也是個當官的，嫁與他後日子定會過得不錯。可我不明白，我們陸府也是高門大戶呀，可是京城最大的商戶呢！他們當官的就有這麼厲害嗎？小姐見老爺夫人态度強硬，幹脆将玉佩和畫像鎖在櫃子裡，不再去想這件事。

“他們總不能綁我上花轎！不嫁就是不嫁，管他是公孫策還是孫策。”

日子又歸于平靜。可這平靜的日子裡，小姐的日子依然精彩得很。偷溜出府看戲遊燈會，幫隔壁陳家小姐教訓負心漢，去小村落施粥，收拾惡霸……我總覺得小姐雖是女兒身，卻過得如男子一般灑脫自在。繡花撲蝶什麼的，她從來都不屑去做。

可突然某一夜，她去收拾惡霸的那一夜，有些東西悄無聲息地改變了。我也說不上來是什麼變化了，隻覺得小姐那晚回來以後，整個人都不一樣了。她竟翻出了那幅畫像，呆呆地看了一晚。自那以後，她便開始尋各種借口出府，每次回來她都會抱着那幅畫像看上許久。小姐說她要試探一個人，那個人就是公孫策吧？

小姐的試探來來回回，多式多樣，她每次回來都會拉着我說上好久。我聽得津津有味，也逐漸習慣了每日聽小姐念叨公孫策。每次提起他，小姐眼裡都有一閃而過的期許，後來我在她眼裡看到過許多次這樣的期許，一次比一次更甚，她眼神裡的光彩一次比一次更亮。

後來，我才明白那樣沉重的期許背後早已隐藏了殘酷的結局。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就像我，再怎麼努力也改變不了自己被家人變賣為婢的命運。

在那個幽深的佛寺裡，我第一次見到小姐口中的公孫公子，也第一次見到那刁鑽古怪的龐三小姐。

小姐說，龐三小姐是公孫公子的故人。

我不懂什麼是故人，隻覺得她讓人生厭。她總是打擾小姐和公孫公子的相處，總是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總是用命令的口吻讓公子喝藥，總是不顧公子的意願挽上他就走，總是……我和小姐一樣，很不喜歡她。不得不說，公孫公子的脾氣真好，她這麼刁蠻任性，他都随她所願，事事依她。

可漸漸的，我就察覺到不妥之處了。明明小姐才是公子未過門的媳婦，怎麼好像那龐三小姐才是他妻子一般？

原來，故人是這個意思。

我們家小姐太善良了，才會被那惡毒的龐飛燕壓了一頭，我可不能白白看着小姐受欺負。小姐說不出的話，我都替她說。小姐受的委屈，我都替她還回去。我用盡了所有辦法，可什麼都沒有改變。

小姐眼裡的光越來越淡，直到我們離寺的那天，她眼裡的光徹底熄滅。我們又回到了陸府，小姐再也沒有提起過公孫策，又過上了和過去一樣的日子。

直到那日他登門退婚。

直到我燒了小姐一直藏在枕邊的畫像。

“綠筠，你知道嗎？那日歸還玉佩時，我說了許多挖苦他的話，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小姐又笑了，笑着笑着無聲落下一行淚。

“你問我笑什麼？不過是想起一些為他而做的傻事罷了，那時我以為自己很懂他，總是由着自己的心意去行事。直到那日他與我說了許多，我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他也沒給過我機會去了解他。”

“小姐，你們說了什麼啦？”

“不重要了。他與我，再也無關。”

（全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