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風靜靜地拂過，蔣歸呈淺色的眸子裡藏着驚訝。他被荊舟抱在懷裡，喃喃道：“你這是...”
荊舟連忙往後退開一些距離，“你别這麼看着我，我隻是想讓你振作起來，隻是尋常的安慰。”
他有些不自在地把那隻手背在身後，眼睛轉來轉去，不知道該往哪看。
太糟糕了。
他怎麼會主動去安慰一個還不熟悉的人。
荊舟心情訝異又複雜。
幸運的是他們在整個操場的最角落，沒被其他人發現。
他們靜靜地站了很久，距離宛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離開。遠處操場上剛踢進一個有争議的球，哨聲大作。
蔣歸呈朝球門的方向看過去，總覺得這幅畫面似曾相識，但他想不起來是在什麼時候、在哪裡見到過這樣的場景。他的大腦似乎漏了一個洞，把一些他覺得可能很重要的記憶漏光了。
又過了片刻，他将悠長的目光放在荊舟身上，緩緩啟齒，聲音平靜。
“荊舟，如果你忘記了一個人...你會怎麼辦？”
荊舟有些疑惑：“忘記...一個人？”
對方沖他點點頭。
“我的記憶裡出現了一個空缺的影子，但我記不起來關于他的任何事。”蔣歸呈繼續說着，眼神有些憂郁：“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明明感覺他離自己很近，好像伸手就能抓住，卻始終捕捉不到。”
荊舟一邊猜測發生了什麼，一邊有點擔心他，“你是不是記憶出現了錯亂？”
“不清楚，但我之前在醫院的時候沒有人跟我說我的記憶出現了問題，而且我自己也沒有感覺到異常。”蔣歸呈語調平靜地說：“直到剛才和唐三匨提到住校，我才突然發現，我缺失了一部分記憶。”
荊舟恍然大悟：“你不記得去年和你住在一起的是誰了？”
蔣歸呈無力搖頭：“一點印象都沒有。”
失憶。
荊舟腦子裡忽然冒出這個詞，他看着對方問。
“你是覺得，唐三匨在這件事情上可能騙了你？他認識那個和你住校的人卻不說？”
蔣歸呈隻是寡淡地笑了一下，“不清楚，不過你認為消失在我腦海裡的那個影子會是什麼人呢？”
荊舟正欲開口，一刹那，鮮紅的畫面從他腦海裡閃過——
光榮榜上被扯掉的照片！
他的心裡開始有所懷疑，但也僅僅是懷疑。他打量着蔣歸呈不太好的臉色，又瞥見他微微皺着的眉頭，不确定現在是否是一個好的提問機會，但他想了一會還是問了。
“你今天來上學的時候，有注意到走廊那邊的光榮榜嗎？”
蔣歸呈把臉側過來一點，不解地看着他。
“就是貼着很多照片的那個光榮榜。”荊舟對他說：“我今天發現，那上面有很多張照片被揭下去了。他們原本都是緊挨着你排序的，所以，你有印象...還記得那個人是誰嗎？”
說實話，荊舟在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自己也很緊張，他凝視着對方，看着他垂下眼眸，全神貫注地回憶結果眉頭越皺越緊，最終扶着額角，滿帶歉意地沖他搖頭。
“我不記得了。”
荊舟心裡涼了一下，為了緩解周圍的低氣壓還是大方地笑了：“沒關系，這是隻是我自己好奇。我可以一會下課去問唐三匨，或者去問班裡的同學，他們應該會知道的。”
他這話就跟講給空氣聽似的，沒有回複。蔣歸呈像融進了這方安靜的世界，阖上雙眼，不出聲了。
荊舟很難共情也不太會關心人，見狀隻好說：“也許你應該再回到醫院仔細診斷一下，或者一會再問問唐三匨。我覺得你們關系挺好的，他肯定會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的。”
蔣歸呈淺淺地笑了一下。
“是嗎？”
這回輪到荊舟說不出來話了。
“如果他願意告訴我，還需要我問第二次嗎？”蔣歸呈說。
他話裡的意思分明是确定唐三匨在刻意隐瞞什麼，荊舟已經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了，很久之後才說：“可能...隻是你想多了。”
“或許吧。”蔣歸呈慢慢将頭擡起來，眼底失去了光芒。他努力對荊舟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和他道歉：“第一天轉學就聽我說些，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希望我沒有給你造成困擾。我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教室了，麻煩你下課列隊的時候幫我和體委說一聲。”
說罷，他步伐很輕地穿過操場走向教學樓，而荊舟隻能目送他離開，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荊舟的身形雖然停止生長，但他整個青春期的發育很好，身量很高，肌肉骨骼也很結實。蔣歸呈的身高比荊舟略高一點，體型卻比他瘦太多，大概是長期養病肌肉萎縮的關系，身上沒什麼肉。
遠處操場邊，蔣歸呈的背影很孤獨，他本來就瘦，松垮的校服在他身上近乎空蕩地擺動，顯得那道身影更弱不禁風、不堪一擊。
荊舟沒體會過失憶的感覺，如果換種角度來想，要是他自己忘記了生命裡一個很重要的人，也許會跟蔣歸呈一樣難受，甚至更痛苦。
他原本是想幫蔣歸呈的，可是到頭來什麼也沒幫上。荊舟歎了口氣，看來做好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不過關于那些從光榮榜上消失的照片，荊舟仍然很好奇。某個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一張不剩的照片，蔣歸呈離奇的失憶...
荊舟不太曉得把這些線索串聯起來意味着什麼，他隻是有個大膽的猜測。
這所學校裡，也許有一個人消失了。而這個消失的人，會和潛行者有關系嗎？
想到這裡，趁着周圍沒人，荊舟向接引人發去了傳訊，詢問對方是否同意他調查這件事情，得到了’你覺得這是緊急到需要我事先許可的事情嗎？’的答複，言外之意就是，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你自己看着辦！
荊舟對這個接引人屬實無奈到極點，不過對方既然允許他進行調查，他便将一些瑣碎的線索記錄在備忘錄上，打算把這件事當做一個小型的情報收集任務，姑且先解謎看看。
叮咚叮——
下課鈴聲響了，荊舟打算先去問一個人，唐三匨。因為照片會被揭下去的原委他肯定知道。
*
自習課上課前，班長又統計了一次有意願住校學生名單，荊舟在唐三匨的忽悠下報了名，和他們一起報名的還有蔣歸呈。不過與其說是被忽悠才報的名，倒不如說是荊舟為了從唐三匨嘴裡套話，自願這麼做的。
自習課上，同學們都在認真學習，教室裡鴉雀無聲。蔣歸呈的狀态看起來比上體育課的時候好了一些，不過眉頭還是有意無意地微微皺着，兩節自習課下來除了幫同學解答問題就隻是埋頭寫東西。
下午五點放學那會，同學們都是三兩成群地走出校門。荊舟一個人慢悠悠往大門口走，被唐三匨從身後喊住。
“荊舟！你往哪邊走啊？”
荊舟朝左手邊指了一下。
“正好，咱倆順路，一起啊！？”
荊舟看了看他，為了給解謎任務收集線索便點頭說：“好。”
唐三匨家裡離學校很近，徒步走個十分鐘就到了。荊舟因為沒有固定過夜的地方，推脫說自己的路程要遠一些。
他們随着放學的人潮往前走，步子比較慢，走到半路，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唐三匨忽然問他：“荊舟，你家裡挺有錢的吧？”
荊舟奇怪：“為什麼這麼問？”
“在我的印象裡G76是最邊緣的城市，似乎很貧瘠，一般能跨越這麼遙遠的距離來這裡上學，家庭應該挺有硬實力的。”
荊舟輕輕咳了兩聲，“沒有，我經濟條件挺一般。”
唐三匨瞥了他一眼，幹巴巴“哦。”了一聲，繼續問：“今天體驗怎麼樣？我們學校挺好的吧？”
夕陽下的莘晖路上的樹影層層疊疊，雙方步調一緻而緩慢，荊舟餘光瞥到遠處騎着單車一閃而過的學生，點頭說：“嗯，在這裡學到了很多知識，大家也相處得很融洽。”
“那是多虧我社牛，帶你融入得好！”唐三匨朗聲笑了幾聲，片刻後忽然收斂了一些笑意，繼續說:“不過也就現在還算輕松，你等月末修羅場之後再看，那就是另一種畫風了。”
荊舟沒明白，“月末怎麼了？”
估計是走得有點熱，唐三匨把校服拉鍊往下拉了一半，跟荊舟解釋：“我們學校每個月末都有小考，考試成績還會年組大排，成績下滑的肯定挨批，我已經經曆過好幾次了。”
“這麼嚴厲？”荊舟蓦地看向他，繼續悠然邁步往前走，随口道：“這我倒是沒經曆過，聽起來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
唐三匨“嗯？”了一聲，覺得他這話裡透露的情況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