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男生D暗自盯了荊舟好一會,忽然低聲說:“你挺奇怪的,荊舟。”
荊舟擡眼看向他,“哪裡奇怪。”
“之前從外區轉來的學生聽說我們學校有身材要求,都瘋狂健身,把自己弄得特成熟,明明比我大一兩歲的人,看起來像我爹似的。”
此言一出,休息區樂開了鍋。
“噗哈哈哈哈,像你爹,笑死我了。”
“荊舟也是外區的,你怎麼不管他叫爹啊。”
男生D給他們一人來了一下:“你們好煩啊。”
荊舟将周圍笑聲阻隔在外,眼中波平浪靜,“你覺得我哪裡不一樣?”
“就是...”
男同學C起哄:“他想說你不像他爹。”
“哎呀滾一邊去!”
“啊哈哈哈哈。”
男生D把搗亂的同學趕走,看向荊舟認真道:“是磁場。你身上有一種很獨特的磁場,像是一片迷霧,很神秘。”
男生B回頭瞄了他一下,笑道:“你不會想說他像外星人吧?”
男生D鼓鼓嘴,未作他言。
場外陷入沉默,球場上忽然一陣騷動,蔣歸呈再次投進一個三分球,狀态正熱。
二班同學注意力被吸引走,不禁感歎。
“呈哥還是猛。”
“那你以為呢,這可是三分球的神。”
“你說人家頭腦好,籃球也打得這麼好,和他一比,我感覺我應該回爐重造。”
“别這麼想,咱們學校牛,A01區大排...不,哪怕全區大排,我們都是很優秀的。”
“你倒是容易滿足。”
“人嘛,要正視自己的平庸。”
“......”
荊舟聽着他們的對話,視線回落到籃球場,默默退回自家休息區。
二十分鐘之後下課鈴響,熱身賽結束。二班分數落後太多,輸得有些難看。
八班衆人擊掌慶祝。
體委:“奈斯!”
同學:“太猛了呈哥,保持這種狀态到月末,籃球賽冠軍一定還是我們的!”
唐三匨笑得很開心:“那必須的!”
二班同學拖着疲累的身體離開,籃球館外哨聲大作,同學從四面八方彙聚到領操台前。
唐三匨向外望了一眼,招呼道:“走了,該去列隊了。”
場館裡的所有人開始向外移動,荊舟走在人群稍後面一些的位置,半路覺得有點不對勁便回了下頭。
蔣歸呈停在中途,在球場邊彎腰按着膝蓋,身上的校服被汗濕,貼着脊背顯出單薄的輪廓。
也許在加入籃球隊的這件事上,蔣歸呈确實诳了他,可他們畢竟算是同病相憐的人,荊舟并不真的想要他做一輩子輪椅。
短暫的沉默,荊舟往回走了兩步,盯着他的膝蓋問:“你怎麼了?”
蔣歸呈把頭擡起來一些,眉宇間溫和平緩,說話時卻帶着沙啞和喘息,“太久沒運動了,膝蓋會痛。”
荊舟微皺了下眉,走到他身邊蹲下,手放在膝蓋上端,五指微微使力捏了一下,隔着一層光滑的布料感受到腿部肌肉不規則的抽搐。
“你是沒有痛覺嗎?”荊舟不自覺地皺着眉,仰頭看向蔣歸呈。對方的反應依然淡淡的,似乎真的不知道痛。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很嚴肅,扭頭朝門口喊:“三壯!”
“哎!”已經出籃球館的唐三匨探頭回來。
荊舟:“幫我和蔣歸呈請個假!”
唐三匨納悶:“呈哥怎麼了?”
蔣歸呈勉強把腰直起來沖門口說:“有點累了,沒事。”
“是不是哪裡不舒服?”唐三匨不放心,作勢要往場館裡進,邊走邊問:“沒事吧?”
“沒事!”荊舟朝他揮了下手,揚聲說:“我直接送他回教室,你幫忙和老師說一下。”
唐三匨連着點了好幾下頭,迅速跑開。
蔣歸呈應該是很累了,得等到唐三匨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腰像脫力似的癱下來,手掌撐着大腿骨,汗水順着額角發梢和脖頸淌下來。
荊舟打量他:“你還是去醫院吧。”
蔣歸呈搖頭說:“不用。”
荊舟理解不了這人為什麼要自己找罪受,緩緩站起身,往他腿上瞄一眼問:“那你還能走嗎?”
蔣歸呈緩慢地點了三下頭,少傾開口補充了一句:“能。”
荊舟本來想問對方就這麼和自己身體過不去嗎,躊躇片刻把話咽下去。
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是白問。
沉默了一會,他将視線瞥去别處,盯着籃球場一角低聲說:“算了手給我,我帶你回去。”
*
荊舟覺得蔣歸呈應該不隻是膝蓋疼,而是整條腿都沒有知覺,因為他幾乎把全身大半重量都壓在自己肩上。人來人往的走廊裡,他們吸引了很多關注,但荊舟沒在意,手穩穩地扶着對方往前走,汗洇的濕氣沾在校服上,混合着對方身上傳來的淡淡溫度。
走了大半個課間,他們才邁進八班後門。荊舟把蔣歸呈送回座位,撒手不管。班裡先回來的幾個同學扭頭一瞅,全跑過來噓寒問暖,蔣歸呈跟他們解釋自己就是累着了,多虧荊舟送他回來。
荊舟在自己座位上喝着水,等到圍住鄰桌的幾名同學散去才又往那邊看了一下,“你就這麼想帶班級衛冕?”
蔣歸呈回看過來的眼神起初有一點帶着奇怪的驚訝,然後像波瀾漸消的湖面變得平靜。
“我隻是單純想看看自己還能做到哪些事情,有沒有什麼是我以後要永久告别的。”
荊舟背靠窗,掌心松松地捏着瓶身,就這麼長久地看着他。
“不過其實也沒什麼害怕和擔心的。”蔣歸呈朝他笑了一下,神色極其平和,那是一種遠超出這個年齡段的領悟。
“人的一生就是這樣,不會一直擁有,總會失去什麼,可能重要也可能不那麼重要。和我的記憶相比,能不能跑步...有些無關緊要。”
就像無形的刀刺中身體又拔出,荊舟怔了一瞬,又很快恢複正常。他扭回身體坐正,眸子垂下來大半,眉眼線條繃得很緊,片刻後“哦”了一聲。
他心裡有些堵,也有很多壓在心裡的話想說,但嘴巴像被封住似的,久久開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