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舟一直在學校門口陪婆婆,直到蘇清轶飛奔着從學校深處跑到離他們隻有幾步之隔的地方才打算離開。
臨走前婆婆把他攔住,雖然懷疑荊舟的身份,但還是從筐裡分了兩捧燈籠果給他。還囑咐說帶綠色的果子澀,要放幾天,等到全紅的時候才甜。
他帶着那些果子拉開寝室的門,屋子裡被傍晚的光線映得橙紅一片。蔣歸呈靠在床頭聽廣播,長長的眼睛閉着,偶爾能從輕微抖動的眼睫縫中捕捉到眼尾淡淡的紅暈。當他把眼睛緩緩張開,眉宇間堆積的淡淡凝思一下子就化開,重新變得平緩柔和。
“這麼快就回來了?”他朝門口看過去,視線追随着對方走到方桌旁,從身上掏出兩把燈籠果擱在桌面上。他仔細看了看那些連枝帶葉的橢圓形果實,忽然低低笑道:“你不會跟我說,你用了40分鐘去了一趟C區摘果子吧?”
荊舟從一堆果子裡随便抓了一個最綠的握在手心,回頭看了他一眼,邊向單人床走邊說:“果子是來探望蘇清轶的老婆婆給的,我隻不過幫她拎了一下東西,她就塞給我這麼多。”
蔣歸呈見狀笑了一下:“C區人口老齡化程度最高,盛産各種瓜果農作,那裡的人性情都是最和藹樸實的。”
荊舟的腦海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婆婆蒼老淳樸的笑容,他靜靜把綠色果子擱在床頭,然後說:“桌子上那些,等唐三匨回來之後,你們兩個自己分一下。”
白色的桌面上,十幾顆拇指大小的果子沐浴着從窗口灑進來的光,周身蒙上一層誘人的色彩。
“為什麼偏偏選這個最綠的?”蔣歸呈沒有看向别處,就這麼靜靜地從對面看過去說,“燈籠樹的果實越綠越澀,要紅色的才好吃,婆婆應該告訴你了吧。”
荊舟不急着說話,食指尖端沿着果實光滑的表皮輕輕向下蹭了一下,然後說:“沒想着吃,就是...想留作紀念。”
當字句的尾音緩緩消失,屋子裡忽然靜了兩秒。
“任何東西終究是會腐爛的。”蔣歸呈合上攤開的筆記對他說,“你想把它當成紀念的話,明天可以去畫室找同學幫忙,把它做成标本。如果你不方便問,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恍惚的刹那間,荊舟隐隐有種感覺,蔣歸呈好像總對他特别上心,不管是說再不經意的話,做最不起眼的事,他全都能分毫不差地記在心裡,又在日後的某個時刻突然掏出來,做點出其不意的事。
為了不讓自己再出現心動過速的體征異常,荊舟想了想說:“還是我自己去問吧。”
“好。”蔣歸呈對他點點頭,跟着緩緩起身,把戴在耳朵上的耳機取下來塞回耳機盒裡,想到什麼又說:“剛剛班長發消息通知,明天上午會在學校的放映廳播放一部教育紀錄片,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去看,你想不想去?”
荊舟剛想說什麼通知,他怎麼不知道,忽地扭頭往床角一瞥,白色手機躺在皺巴巴的床單上。
剛才出門忘了帶。
他把視線快速收回來,語調有點冷淡:“我沒什麼興趣。”
“是嗎?”蔣歸呈莞爾,彎腰拾起床上的筆記,轉身和他說:“如果對内容感興趣,我回來講給你聽。”
*
荊舟前一天晚上特意給綠果果拍了張照片,拿着手機去了趟畫室。雖然學校現在還放着假,但是為了照顧留校的同學日常需要,一些基礎的教室每天都會有固定的開放時間。比如畫室就是從每天上午九點開到晚上六點。
荊舟是第一次去畫室,人生地不熟的,中途迷路跑去人體畫室,驚擾了正給對象畫速寫的一對小情侶。他悶着頭一路狂奔,推開三樓陳列室的門,裡面擺放着精美的各類手工藝品和小型雕塑。
荊舟站在門口浏覽一遍,忽然發現了一個也許能拯救他的人。他朝對方走過去,露出一個特别燦爛的笑容:“同學,請問一下,我想做一種食品标本,應該往哪走?”
荊舟找到的這個大恩人帶他來到一間明媚寬敞的大屋,這裡沒有畫架或是畫布,隻有一張張方凳和長桌。他就像是回到了幼年時代,帶着清澈愚蠢的目光在闆凳上一坐,等對方往桌上搬來一盒道具。
恩人是個短發女生,四年級,為了準備工藝方向的專修考試沒有回家。她搬來一張凳子坐在荊舟對面,跟她說:“大概就是要用這些東西了,你先讓我看看實物或者照片。”
荊舟從口袋裡拿出果實,又調出事先拍好的照片,一起放在桌上。
女生簡單看了一遍,跟荊舟簡述燈籠果标本的制作方法。枝葉先提取下來脫水幹燥,然後給果實先做一個模具,再把膠調好需要的顔色灌注到模型裡,脫模之後再把枝葉黏貼上去。
荊舟覺得這樣就等于隻是複刻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而已,但女生說除了這種方法,沒有更适用于燈籠果的标本制作了。
成熟的燈籠果被采摘後通常還能保存七天左右,荊舟打算再考慮一下,便和女生道謝,離開了畫室。
标本沒能做成,心裡有點遺憾。荊舟一路慢悠悠走回寝室,屋子裡沒有人先回來,他看了一眼時間,應該是紀錄片還沒播完。
他走到自己床邊坐下,綠色果實被把玩在手心。果實表面最靠近下面紅色尖端的部分,昨天還是翠綠的,今天就已經隐約泛着黃色。
他把果實放在一邊,大腦啟動搜索引擎開始尋找标本制作的所有方式。就像那個女生說的,除了複刻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荊舟往床頭看了一眼,多少有點失落,心想既然都要複刻,這個标本不做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