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在話脫口而出的瞬間,荊舟是沒有在思考的。這是他無意識,純粹依靠本能說出來的真實想法。
他不想看見蔣歸呈出事,尤其是因為自己。他也不喜歡看見對方流露出釋然和脆弱的笑容。
為什麼呢?
因為心髒會痛。
直到這個時候,荊舟才發現蔣歸呈對自己來說有多麼重要。那些日夜,他努力想摘清自己的想法、目的,到頭來隻是矛盾的反複辯駁。
接引人是對的,僅僅透過那些異常的身體數據就看透了他的想法——
他喜歡蔣歸呈。
是的,他現在終于願意承認了。
他真的很喜歡蔣歸呈。
彩色的頭花在沖擊之中從口袋裡掉出來,荊舟把它撿起來,等那雙琥珀色的雙眸睜開,溫柔地看向自己。
那個人還是固執地跟自己說着要犧牲他的話,當荊舟把手裡的頭花拿出來,身子底下的人才變了态度,掙紮着要坐起來。
“你絕對不能單獨行動。”蔣歸呈緊緊拽着他臂膀處的衣襟,生怕他下一秒做出極端危險的事情,“你難道忘記了嗎?你已經成為他們追尋的目标,不能輕易露面。”
荊舟将手裡的頭花抛起來,再輕輕接住,紅色晶體在空中折射出一輪細細的光圈。
“我沒有露面。”他倏而解頤,擡頭望向頭頂無邊無垠的濃霧,暢然道:“我就在這等他們過來。”說罷朝遠處伸出一根手指,淡淡的藍色光點在指尖彙聚,排成一線,形成一根鋒利的針,筆直射向虛空中某個點。
一聲清脆的碎裂聲響,晶體分裂成兩半,在頭頂半空掀起一陣氣浪,吹得草地沙沙作響,地上人兒衣衫飛揚。
蔣歸呈的額發被吹得很亂,一縷縷發絲遮擋在眼前,什麼都看不真切。他用手擋着風,飛揚起來的劉海貼着眉骨慢慢滑落,透過一絲一縷的縫隙,他看到荊舟得意張揚地翹着嘴角。
上一次見到這種笑容還是在體育競賽的跑道上,距離現在似乎已經很久了。仿佛是不忍心破壞眼前的景象,蔣歸呈很輕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間他發覺,荊舟似乎不太一樣了。
在他的注視下,荊舟看向遠處那堆零散的碎片,片刻後收回視線,對他微笑道:“看,就像這樣。”
蔣歸呈順着碎片掉落的方向瞥了一眼,雙手緩慢地貼着對方衣襟,從肩膀滑落。
他說:“我放手不代表我贊同你的做法。”
荊舟微垂着目光看向那雙修長的手,視線從指尖向下瞟,一直瞟到手腕内側,瞟見白皙的皮膚和凸起的紫色血管,喉結翻滾一輪,忍不住翻了個身,從對方身上離開。
他偏頭咳嗽了一下,想要趕走包裹在周圍空氣裡的某種隐晦暧昧,片刻後說:“你可以選擇是否贊同我的做法,但你的做法,我肯定不贊同。”
蔣歸呈蜷起一條腿坐起來,膝蓋貼着鎖骨,薄薄的肩背微弓。
“為什麼不贊同?”他偏着頭,視線輕輕地往荊舟身上平移過來,“我是研究員,你是執行人,我們隸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管理系統,你沒有權利要求我怎麼做...”
如同被尖銳的冰錐刺了一下,荊舟心裡一緊,瞬間又涼又痛。
“即便這樣,我也不能看着你犧牲自己。”他用力攥着手裡的頭花,皺着眉同對方嚴肅道:“死亡對你來說,難道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嗎?!”
話音剛落,他看見蔣歸呈微笑着搖搖頭,緩緩說:“怎麼會高興,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幾乎想都沒想,荊舟脫口而出:“所以說,你要好好活着!”他扣住對方的肩,流露出真情實意:“作為研究員,也許你考慮得比我多。不過作為朋友,我不想看到你為我犧牲。因為我想要創造的和平不是給我一個看的,蔣歸呈,總有一天,我們要一起去看。”
也許是沒料到會聽到這番話,蔣歸呈些微怔住。塞在耳朵裡的耳機傳來消息,救援隊還有六分鐘就到,請他務必控制住現場局勢。蔣歸呈注視着眼前這個年輕而勇敢的執行人,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一層跳躍着的光環,那麼引人注目。
指揮中心沒有收到回複又把任務重複了一遍,蔣歸呈沒有講多餘的話,稍後用極輕的聲音回了個“好”。
幾年前,他對改造試驗有過猶疑擔心。所幸的是,那個在實驗室監控視頻中見到的少年早已蛻變,成為了這片漆黑中唯一的光。
荊舟本來的表情是滿臉真摯的,他以為對方聽完他的話也能觸動心弦,不成想蔣歸呈竟偏着頭笑起來。荊舟被搞得有點懵,還沒等他張口問明情況,又聽到對方含着笑問他:“我們算是什麼類型的朋友?交換情報的那種嗎?”
濃重的黑霧一層裹挾着一層,像一張不斷覆蓋纏繞的布,包裹住陽光、操場、人物以及所有的隐晦秘密。
荊舟眸光一閃,突然有點心虛似的和他分開,下意識躲避着他的眼神,兀自起身道:“你說的也沒錯。”過了一會,他忽悠又說:“不過先是朋友,再談交換。”
說完這些,他向四周環顧一圈,視線從每一處角落掃過,最終落回蔣歸呈身上,笑意從容地指向身後。
層層黑煙中,有一兩點星亮若隐若現,那是正向他們逼近的紅色晶體。
“你想做什麼?”蔣歸呈坐在草地上,好奇地看着他問。
荊舟背對着那些未知的威脅無所畏懼,他緩緩俯身,向蔣歸呈伸出手。
“研究員先生,眼下這裡有個特殊的任務。你看這裡有這麼多的紅色晶體,你願意和我一起把他們盡數消滅,直到救援隊到來嗎?”
和蔣歸呈那種線條明朗、瘦長白皙,一看就是翻慣了書、握慣了筆的手不一樣,荊舟的手因為長年訓練改造的關系磨出了一層薄繭,手掌寬厚溫暖,掌紋縱深清晰。
蔣歸呈順着他抵手過來的動作低下頭,半垂着眸,劉海松散地垂下來,在額前投下一片陰影,遮住了眼底情緒的細微變化。
荊舟心裡其實沒底,怕他會拒絕,猶豫着要不要算了,不過片刻之後,他看見對方動了動胳膊,慢慢把手搭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