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還是荊舟熟悉的樣子,唯一不同的是下鋪床上零零散散放了一把沒用過的筆芯,一看就是臨時翻出來的,因為時間緊,沒來得及收。
荊舟想了想,昨天晚上小陳睡過這裡,也許是他弄的。因為蔣歸呈的床上從來都是整潔如新,即便放點什麼,也隻會有一本厚厚的筆記,不會這樣亂丢東西。
...
再見了。
這次是徹底的再見。
從此以後他将把蔣歸呈這個重要的人連同名字一起忘記,如同開學時忘記雒向秋的蔣歸呈一樣。
心髒像被什麼用力揪住,疼得難以呼吸。
荊舟飛快地眨了幾下眼,壓下包裹着眼珠的一層水霧,眼眶微微泛紅。
他把頭低下來一點,默然收回視線,走過木床邊,拿走了床頭上的某樣東西,緩緩來到窗前。
今天是他停留在H3的最後一天,他閉上眼睛,啟動移植進大腦的操控器,整理好所有存檔,把這段時日以來的所有記憶打包封存,丢進回收站。
系統的控制中樞向他發來操作确認。
[是否删除當前文件 确認 否認]
荊舟快速選定确認項,卻遲遲沒有按下去。他的心裡還有想做的事,所以受到内心強烈意志的驅使,緩緩睜開眼睛,輕皺着眉看向擺在面前的那盆風鈴草。
這是他剛到磁石學院不久之後買的,平常都是蔣歸呈在悉心照顧,花的枝葉長勢特别好,最頂端還冒出了一個花骨朵。
他盯着那朵将開未開的花,從手表側面退出一枚小小的芯片,掌心輕輕覆蓋在上面。随着掌心下發出一陣朦胧的光,許多細小的藍色光點從指縫中飛出,像晶瑩的雪四處飄散,漸漸融化在空氣裡。
等到那些光芒盡數消失,荊舟重新拿起芯片,将它小心翼翼塞進花盆的泥土裡。
做完這些,他似乎很滿意,笑容平靜。似乎再沒有什麼牽挂與願望。僅僅幾秒鐘後,伴随一聲警報般的提示音,選項框在确認兩個字上鎖定。
記憶像倒塌的多米諾,一旦為首的牌開始傾倒,不走到一敗塗地就無法收尾。那些陌生的、快樂的、悸動的日子,随着那條引燃的線,一點點從腦海中剝離。
荊舟站在窗口,視線從學院裡的每個角落緩緩掃過。他看到了小花園,想起以前蹲在大石頭後面偷偷和接引人聯系;他也看到了教學樓,認出了二層中間偏右的那間教室是二年八班;他還看到許多在操場上跑跳的人,好奇他們為什麼不分男女,全都穿着同樣的衣服;到最後,他默默站在原地,認不出這是哪裡,更不知道自己為何站在這裡。
迷茫中,戴在手腕上的表發出震動,荊舟點開一條音頻留言,安靜的房間裡響起接引人的聲音。
“半小時後,實驗區見。”
荊舟熄滅手表屏,快速擡眼,用力推開窗。
天空澄藍如洗,驕陽正烈,宿舍樓沐浴在明媚陽光中,有如通了電的探照燈,發散出來的光特别晃眼。有個身影出現在這片光中,輪廓被模糊得看不清虛實,卻見他忽地踏上窗台,從三樓一躍而下。
寝室門發出門鎖轉動的聲響,門被打開的瞬間,急促的風穿堂而過。
荊舟弓着身體,雙腳穩穩落地。因為跳下來的速度很快,加上宿舍又在學校最深處,附近的人都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他向周圍環視一圈,找準離開的方向。腳下剛擺出起跑姿勢,一眨眼就已經穿過大半個校園了。
不知是下意識的舉動還是别的什麼,在即将離開這個陌生領域的前一秒,他鬼使神差地朝自己剛剛跳下來的窗口望了一眼。
兩扇窗戶依然大敞着,玻璃上反射着明媚的太陽光,窗前隐隐約約有個細高的輪廓,似乎有什麼人站在那裡。
荊舟把手放在太陽穴上,對準窗口調了一下焦慮,片刻後轉過頭來,一個高跳躍出了圍牆。
他點開這座城市的3D坐标,朝接引人向他發送的目标地點全速奔跑。剛才望過一眼的那個窗口變成一副畫,忽然在他眼前一閃而過。
荊舟眼睫些微一顫,嘴角動了一下。
剛剛那個人,眼睛真漂亮...
*
蔣歸呈接到消息趕回宿舍的時候隻看到一扇打開的窗戶。他焦急地奔至窗前,沒有看到那個想再見一面的人。當他因為失望卸下一口氣,才注意到膝蓋正因為奔跑隐隐作痛。
荊舟走了,帶着他們的回憶一起離開了。留下的除了他這個無能為力的騙子,就隻有那盆在窗台上含苞待放的風鈴草。
就當做是紀念也好,蔣歸呈緩緩低下頭托起那個小小的花盆,意外發現根莖處的泥土有被松動過的痕迹。他用手指一點一點扒開土,在花盆最深處找出了一枚芯片。
芯片剛開始被許多藍色光點圍繞,像是組成一層保護的殼。當它檢測到來自無線耳機上的同類磁場後,原本抱成一團的光點忽然像被微風吹亂似的在半空中散開,慢慢排成一串連續的字符...
蔣歸呈略微仰起頭,眼中映着與荊舟瞳孔相似的顔色,表面漸漸泛起一層水亮的光。他盯着幾行字看了許久,直到淚花要順着眼角滑落下來才眨了眨眼...
字符是D7星球的語言,翻譯過來的話,是這個意思——
[如果可以,我想在宇宙的間隙饒有一隅,與你執手春夏,不問秋冬。]
[窗台的風鈴草要開花了,好好照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