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枚青蔥似的指尖撚着一塊雪白糕點,遞到唇邊。
司徒枥盯着他看了好一會,才張口咬下。
“先采桂花,放酒裡泡個幾宿,再和米舂粉,炊作糕點。”
江笒自己也吃了一塊,嘴巴塞得滿滿的,含含糊糊地說道。
“我先前嘗過了,覺得桂花香味還是淡了點兒。若是有下次,必定要先蒸過,味道才更濃郁。你若喜歡桂花香味,下回我多帶上幾塊,也給阿娘分點……”
這廣寒糕裡放的酒可不少,吃着雖然好吃,但若是一口氣吃得多了,同喝酒也沒什麼兩樣。
少年眼神飄飄忽忽,聲音越說越小,嘀咕了好一會兒才停下。
他吃完自己那份糕點,眼神朦胧地盯着桌面發了一會呆,接着又拿起自己的香圓杯,猛地灌了一口。
下一秒,他便露出滿足神色,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眯成一條縫。
“——哈!師父說得沒錯,青梅酒泡果子,果真好喝!司徒,你也别愣着呀!”
司徒枥見他俨然一副小醉貓的模樣,勾起唇角笑了笑。
而後,他也拿起香圓杯,湊到嘴邊喝了一口。
的确味道不錯。
青梅酒本身便是用果子釀成,比起白酒或黃酒等等味道要清淡許多。
而香瓜本身亦不是重口的瓜果,平日單吃一整個也隻是唇齒留香并不顯膩味。搭上青梅酒後,它仍保留那份清甜的滋味,卻又仿佛被青梅酒放大了許多。兩種口感混作一起,叫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直喝得痛快才通體舒暢。
身邊是飄忽的雪花,眼前是無話不談的好友。
司徒枥閉上眼,慢慢地一口一口喝下那杯酒。他的意識無比清醒,身體卻陣陣舒軟仿佛耽于美酒,讓他隻想長久地沉醉其中。
待他喝完那一杯酒,再度睜開眼時,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那壇青梅酒不知何時見了底,而江笒則早就喝醉了。
不像那些酒鬼,少年喝醉後不哭也不鬧,更不會醜态畢露地發酒瘋。他隻是變得比往日遲鈍了許多,也十分安靜,乖巧得像隻團起尾巴的小貓兒。
“司……徒?”
他像是剛學會說話的小孩一樣,吐字不大清晰,說話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冒。
“你看我,作什麼?”
司徒枥沒說話,仍然隻是定定地望着對方。
也許……此刻的自己,也不知什麼時候就喝醉了吧。
江笒的臉也不像那些通宵酗酒的酒鬼那樣通紅得吓人,隻是染上淡淡一層绯紅。像黎明的初日,但放在一片銀白的雪景中,倒更像含苞待放的梅花。
大概是因為沒能得到答案,他冒出了幾分和司徒枥較勁的心思,努力睜大漂亮的眼睛,直直地回看對方。
看了沒一會,他眼睛就酸了,卻又不想直接認輸,便慢吞吞移開目光望向院子中央那棵大樹,悄悄眨了眨眼。
他以為自己這番動作隐晦得無人察覺,實際上被坐在對面的竹馬盡數收入眼底。
司徒枥有點好笑,卻又心裡一暖,體貼地換了個話題。
“這酒釀得不錯。”
江笒撇了撇嘴。
“這是,師父……釀的。”
“我知道。”
不知從哪兒來的耐心,司徒枥溫聲哄他。
“我們的酒在那樹下呢。”
聽了這話,小醉貓不知怎麼的就又高興起來。
他大着舌頭,擡手一把扯住司徒枥的衣袖,大聲說道。
“我們的酒,一定,比這個……更,好喝!”
“嗯。”
“到時候,我們,再在這院子裡,賞雪對飲!”
“嗯。”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嗯。”
初時的小雪花,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片。
少年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來時穿了身雪絨襖子,衣領上圍了一圈銀白的絨毛,團團簇擁着那張清秀的小臉。雙目閉緊,纖長的睫毛在眼睑投下陰影,臉頰上的淡淡绯紅還沒完全褪去。
他的手還維持着拉勾的姿勢,要掉不掉地搭在另一人的指尖上。
司徒枥垂眼,目光在相連的指節上停留半晌。
随後,他才站起身,輕輕松松地橫着抱起少年,跨步回到宮中。
重新回歸寂靜的小院,隻剩樹根下隆起的一小塊土丘,記錄方才發生了什麼。
.
江笒重新睜開眼。
窗外是明眩的陽光,燦爛但并不耀眼。空氣還帶着濕潤的清新味道,空氣中氤氲淡淡的水汽。
A市位于南方,冬天并不會下雪。天氣雖然冷了點,卻也和夢中大雪飄飄的嚴冬截然不同。
他望着窗外被風吹得拂動的枝葉,目光放空。
騙子。
王八蛋司徒枥,是個毀約的騙子。
明明約好了要再一起喝酒,一起賞梅,一起看雪——
然而許下承諾後,還不到兩個月,那人便為了北部蠻夷的事,不顧他的勸阻,毅然決然離開了京城。
在那之後,一切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