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火光逐漸湊近，光影錯落之下，那張白淨的面容越加分明，深黑色的眼眸垂下，濃密的長睫漫不經心地顫動，火光的縮影印刻在瞳孔之中，刺目的火星燃起，唇間叼着的煙發出灼燒般的聲響。

愛德實習的時候嗅慣了煙味，隻是他從來不去觸碰，煙會傷害人的身體，會讓人的靈魂遲鈍，是慢性子的毒藥。

他抿了抿唇，隻見對面的人又将一條煙塞進了他的嘴裡，愛德措不及防地叼住了，有些茫然地呆立在原地，含糊不清的拒絕沒能精準的表達，隻嘟囔出一句：“等——”

“試試看？”對面的人悶聲道。

“啪——”

火柴再次劃亮了。

愛德的眼睛，在扭動的火光裡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泛着波瀾，他注視着那根火柴，那根火柴靠近了他，恰逢此刻，伊萊熟練地吐了一個煙圈，刺激的氣味讓愛德下意識眯起了眼，所有畫面在此刻仿若跌落在地的油彩盤，各種顔色混合在了一起，讓人分不清界限。

他的思緒莫名飄了起來，手捧着貓不知何時露出了爪，扣在了愛德的皮膚之上，皮肉在不輕不重的力道之下被犁出幾道卷起的白痕，帶着輕微的刺痛，愛德似乎聽見了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生根發芽的聲音。

“但是我覺得，還是你比較好，”那雙漆黑的眼眸幽深如井，像是這謎團般的夜色：“怎麼說呢，他似乎有點不在意公衆，也沒有守護的決心和毅力，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成為警員，真是奇怪啊。”

“咳咳咳——”沒有嘗試過抽煙的愛德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來，貓在愛德的懷裡掙紮了起來，最後如同流動的液體一般從他的懷中一躍而下。

伊萊悶笑片刻，拿着火柴的手在空中甩了甩，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抽出了一張名片，塞進愛德衛衣的口袋，他輕聲道：“好像說了點多餘的話，别放在心上。”

伊萊伸出手掃了掃愛德的肩膀，微笑道：“你們很相像，或許總有一天，你們中的誰會成為正式警官，若是不嫌棄，那一天如果到來的話，鄙人或許可以陪你抒發内心躁動的情感，聆聽你的努力。”

“有緣再見，親愛的實習警官。”伊萊叼着煙轉身離開，走出這個寂靜的暗巷。

腳步聲就像來到暗巷之前那樣，帶着點下班後社畜的散漫，離去時也同樣如此，貓邁着腿在黑暗之中跟了幾步，最終在觸及中央大街霓虹的燈光之後，如同着火般抽回了爪子，貓在原地不舍地轉了兩圈。

應是如此，貓喜歡那個男人。

愛德伸手塞進衛衣口袋，指尖摸到了名片的棱角，莫名有些出神，他又下意識伸手碰了碰别在領口的伊甸學院徽章，許久沒有動彈。

***

【呼，他會成為我們的同伴麼？】小九憋了一路，終于在伊萊與愛德的交談聲之後出聲了，他從出生起就很贊成伊萊的反派組織論調，一個反派帶來的「熱度」是有限的，無數個反派帶來的「熱度」是無限的，但伊萊隻有一個，再加上小九，哪怕他們開再多的馬甲也會面臨人手不足的問題。

小九暗戳戳道：【我感覺他有點心動。】

伊萊走在回家的路上，壓了壓耳邊的耳機：“要是他同意了，作為前輩的小九要承擔起帶領他‘向上’的職責才是。”

愛德原本就是「原作者」欽定的下一個反派，他所做的，也隻是輕輕推了他一把而已，愛德應該會給予令他滿意的回答。

【！】

【我可以嗎！我可以嗎！】雀躍的聲音驟然低沉些許，試圖凹出成熟的味道：【咳咳，怎麼說我也是老大認可的天生反派！一定能夠帶領後輩為了拯救世界而奮鬥的！】

小九開始念叨自己能帶着預定的後輩幹些什麼，像是一個終于找到玩伴的留守兒童。

伊萊聽着聽着，突然若無其事地插話道：“有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構建出一個軀體？你僅僅隻存在于我的腦海裡，有點大材小用了。”

小九一頓：【哎？】

伊萊是個很擅長說謊的人，哪怕隻是臨時起意，也能像是早已打好腹稿一般開啟自己的勸告，他微笑時，眯起的雙眼如同彎起的月牙，帶着點親和與懇切：“如果需要「熱度」的話，也是可以的，畢竟要先有舍棄，才能夠有獲得啊，這是值得的。”

系統被明顯勾起了興趣，隻是仍然有些糾結，但伊萊這時候卻并不繼續勸說了，他正在爬老城區的樓梯，聲控燈若有似無，總能精準地讓他在黑暗裡摸索前進，再在他離開之後亮起。

兀得，黑暗中一張臉閃過！

伊萊瞳孔一縮，後退一步，踩在水泥闆上，跺出了一聲很重的腳步聲，樓道間的聲控燈被這突如其來的不和諧音驚住，一盞一盞地從下往上亮起！

瑩瑩的燈光照出了空氣之中浮動的塵埃，同樣照出了坐在樓梯之上女孩的臉。

女孩大約四五的模樣，粉色的頭發亂糟糟的，發質很細，結成一坨，她沉默地注視着伊萊，葡萄大的紫眸注視着伊萊，她抱膝坐在台階之上，臉藏在了手臂裡，看起來像一隻等待父母歸巢的雛鳥，安靜而沉默。

【……吓死統了！】小九終于顫顫巍巍地發出了聲音：【她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家裡父母呢？】

伊萊裝作方才什麼也沒發生，行動自如地從公文包裡掏出來了一盒硬糖，向系統解釋道：“這是我的小鄰居，你剛來沒多久，沒有見過她，她喜歡坐在這兒等她的父母回來。”

“吃糖麼？”伊萊屈膝遞了過去，女孩眼珠子動了動，并沒有理會，動作更加深地埋進了手肘之中，似乎想要當作自己什麼人都沒看見。

寂靜的空氣在兩人之中流動，半晌沒有響動。

伊萊輕咳了一聲，燈又亮了，骨節分明的手将盒子擺在了女孩身邊，人直起了腰，越過她繼續往上爬。

【老大，她沒理你哎。】小九道。

伊萊嘴抿了抿，故作平淡道：“……這很正常，她是個小孩子，比較有警惕心，雖然我們也見過不少次了，但可能是最近沒怎麼見，所以不記得我了，小孩子記性差，這非常合理。”

【哦哦。】小九應聲，而後他的言語裡含着點感慨：【老大，你真的是個友善的好鄰居！嗚嗚！這就是真善美啊！我就是為了守護這樣的世界來到這裡的！fighting！今天也是元氣滿滿的一天呀！】

“隻是買了點糖而已。”伊萊輕聲道，神色不明，各種情緒沉在深黑的眼裡，瞧不清楚。

他突然覺得自己方才的行為才是傻氣十足，不管是偶發善心給那個小鬼買糖也好，還是與系統閑聊也罷，都是索然無味的。

難道是生病生得太久，把腦子生壞了嗎？居然做出這些舉動？真是……無聊透頂。

伊萊站在自己的門前頓住，他瞥了一眼漆黑的樓道，鑰匙打開了房門，伊萊注視着黑黝黝的門洞，抿了抿唇，擡步進門，将兜裡的火柴盒扔在了鞋櫃之上。

大門“啪”得一聲關上。

這個世界本就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