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雪眠站在完好的街道中央,可怖的異變如潮水退卻,她感受着腕間的溫暖,恍惚中竟再次聽見雪晴的聲音:“所謂姊妹,不就是能在需要時拉你一把麼?阿姊,一定,一定要赢。”
這一次并無哀傷,亦無幽怨,隻有深深的思念與祝福。
少女看着面前的敵人,深吸一口氣,将先前那句輕不可聞的話,堅定而清晰地吐出:“你不是她。”
“阿姊可知曉?”異化的“小妹”臉上浮現出愠怒,她如幽靈般俯身貼近,腐爛的梨花香混着鐵鏽味噴在耳際,“泥犁宴的醴酒,要用活人的淚腺來釀……”她突然捏住于雪眠的下颌,指尖刺入顴骨下方,“就像這樣——”
劇痛在面頰炸開的瞬間,于雪眠的視野中再次被虛假的碎片充盈,每一塊碎片都映着不同時空的“雪晴”——五歲舉着糖人的女童,十歲臨摹星圖的少女,十三歲卧榻咯血的病人。她們眼中的哀怨,穿透了無數層真實與虛假的藩籬,直刺她的眉心。
“看見了嗎?”千萬個聲音在髓海共振,“你從來——從來沒有真正注視過我!”
回答她的是毫不留情的攻擊。
于雪眠的短劍刺入對方胸腔,劍刃卻像插進粘稠的瀝青。劍格處的北鬥紋路突然反向旋轉,瑤光位的銀釘崩飛而出,在她頸側劃出血痕。劇痛讓混沌的靈台清明了一瞬——她意識到這些倒影都是泥犁子從自己記憶裡竊取的碎片,為了動搖她的心神。
“風悲雪緊谇餘惶,數九寒天浸灌廊。手攥魚書何處寄?足停墓道望須芒。人言楚地春歸早,竊歎重泉苦夜長。怎忍君魂随水去?湘沅舀盡訴衷腸……小妹,阿姊來接你回家了。”
堪破虛妄的一刹,酒旗後的巷道開始坍縮,空間像被揉皺的紙張般向内蜷曲。于雪眠跌進某個柔軟的褶皺,鼻腔灌滿羊水般的腥甜。她聽見陳今浣的呼喚在極遠處嗡鳴,那聲音穿過十二重虛實相間的帷幕,變得如同深海中抹香鲸的哀鳴。
幻境開始瓦解,世界重歸虛無,而在某個無法測量的時間刻度裡,于雪眠摸到了那枚翡翠扳指。她的拇指撫過扳指内側的凹槽,感受着梵字經文正在表皮搏動,似乎是在催促她做下某種決定。
“呵、你以為,我會怕?”少女輕笑着捏碎扳指,鋒利的翡翠殘片紮入掌心。劇痛中,鮮血順着經文紋路逆流而上,在腕間凝成一道绯紅的玉钏,“不就是壽數和氣運麼?若能為我所用,來取便是!”
片刻的寂靜後,虛空中傳來腸胃蠕動的悶響。泥犁子主動脫離了與玉衡真人的融合,化作一縷黑霧,注入了少女腕間的血玉钏之中。
契約已成。
衆人脫離幻境時,現實的時間僅流逝了半息。三十六洞主的陣法尚未來得及收攏,玉衡真人的軀體突然爆開一地靛藍色漿液,吓得他們自亂陣腳。
眼見形勢不妙,三十六洞主紛紛收起武器,以袖掩面連連後退。于雪眠垂首望着腕間血玉钏,泥犁子的絮語正順着經絡遊走,難以言說的感受如細針穿行于骨髓,将識海侵蝕得百孔千瘡。
有聲音在她腦袋裡說:“三年陽壽換一秒神通,不合算。”
不合算。不合算。不合算。不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