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沒過多久,她就食言了。
起因是青年中心門口有鬼,幾個毒鬼。
與香港那些自帶輔助教學、藝術培訓、體能訓練的青少年中心不同,城寨的青少年中心隻有一個作用——托管。每年二百港币托管費,幫無空顧家的工薪族集中照料小孩,年紀從幾歲至十幾歲不等。
可莫妮卡卻發現,這群毒鬼是在盯一個被叫做蛋仔的男孩。
前一兩次,莫妮卡上前打斷,那群人似識得她,很快便跑走,她沒抓住人,也沒記住臉。直到今天被理事臨時叫去,出來時,蛋仔不見了。
莫妮卡手腳發冷,她繞到老年中心問過,才知蛋仔往東區去,她順手借了根老人棍,一路奔進了陌生的巷。
莫妮卡一路跑,足下卻無聲,僅憑耳力捕聽着蟄蟲們揮動足肢,張開口器的聲音。
左邊,抓到了。
“停手啊!”老人棍在牆上敲了三下,三隻毒蟲在驚疑中擡起頭,轉向莫妮卡這邊。
有低低的啜泣聲從他們身後傳出,莫妮卡再看牆邊,半個紙包散落在地,抖落出肮髒的白。
“你們還是不是人?逼細路仔食粉?”莫妮卡罵道:“自己找死沒人攔你們,别拉人墊背ok?蛋仔,過來。”
“找死的是你啊臭八婆,你知不知道,這裡是誰的地頭?”為首的毒蟲青黑着一雙眼,一把抓住蛋仔的後衣,不讓他動。
莫妮卡擡眼,入目一片五顔六色的招牌,她大約知道這是哪裡了。
“是你先跑到我地頭上拉人的,他隻得十歲,這和殺人有什麼不同?”莫妮卡沉住氣道:“我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放他走,以後别到青年中心搞細路仔,我當無事發生。”
“你給我機會?我好怕啊。”毒蟲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莫妮卡身後也傳來虛浮的步聲,堵住來路:“你個外來人,自己跑到這裡來,是以為藍信一護得住你?我怕你死在這裡都沒人知呀!”
“是啊大哥,你看她細皮嫩肉,比樓上那些靓百倍,就算死,我們都賺咯!”
莫妮卡看了一眼手中的老人棍,什麼藍信一,什麼忍氣吞聲,她今天隻想痛打毒狗:“你們這班撲街,林則徐虎門銷煙才多少年,你們開曆史倒車開得順,是覺得冚家鏟沒所謂咯?”
“你講什麼啊剩女!”
莫妮卡左右掃了兩眼,将手中的老人棍晃了晃:“你們不知道?那個東西會殺精斷繁殖,俗稱,太監。”
少有男人聽見這話不破防。毒蟲朝莫妮卡撲來,但他太慢了。
莫妮卡氣定神閑,剛要甩棍橫打,便見高處落下一把木鞘,直中毒蟲後腦,慘叫響徹街巷。接着那人從高牆幾步縱下,轉腕剪下個漂亮的刀花,接下刀鞘,遊刃有餘。
“你們,都在排隊等我砍,這麼貼心?”那清亮的聲聽上去很暖,但同時發出的骨骼裂響卻叫人齒寒。
莫妮卡暗歎了聲好身手,借機閃到蛋仔那邊,抓着小男孩後頸躲遠,不讓他直面暴力。靠着耳力,莫妮卡辨出那人出手特别狠,不像收拾人,而像洩憤。
直到巷道裡的毒蟲沒再發出聲響,他才停下,朝莫妮卡走來。
“别怕别怕,沒事啦!”
剛才握刀的手掌落在蛋仔頭頂,抓了兩把,又收回去。
莫妮卡餘光瞥到片白色内襯,既寬松,又點眼,同穿它的人一般。
“你呢?”
“我沒事,”莫妮卡杵着老人棍,擡頭道:“多謝。”
“不用謝。”那張和氣的俊臉又湊近了些,近到莫妮卡都看清了他耳垂上的銀環:“你好像是生面孔,我以前都沒見過你。”
莫妮卡自報家門:“我是莫妮卡,青年中心新來的老師。”
“我記得啦,莫妮卡,很勇的老師。”樂呵呵地感慨完,他忽然又一臉嚴肅:“不過,你之前說的是真是假?”
“什麼?”
他一腳踢向牆邊的工具,努了努嘴:“這個,會變太監。”
“……”
據青年說,他年少時也碰過那個,被城寨的大佬救,才撿回條命,剛才看到蛋仔,就想到當年的自己。
“現在我在廟街tiger哥手下做頭馬,還算好命。”說着,他又去揉蛋仔的頭:“你更好命呀,遇到好老師。”
畏畏縮縮的蛋仔在這樣尋常的打鬧中放松了下來,說出住址後,青年在前面引路。
莫妮卡問:“頭馬,是很厲害的意思嗎?”
“對呀,城寨的老人都知道我的大名,十、二、少。”十二少抱臂,很是驕傲。
“十二少?你是你們家裡第十二個兒子?”
“不是啊!”十二少想要解釋,又覺這名号的來由說給莫妮卡聽有些唬人,因此道:“十二少是道上名号,我本名梁俊義。”
“俊義?”莫妮卡試探着叫了聲,十二少手心沒來由的發着汗。
“哇,那你和水浒英雄同名呀。”接着,一連串誇贊從莫妮卡口中傳來:“梁山好漢天罡星盧俊義,儀表堂堂,義滿乾坤,江湖人稱玉麒麟,該同你一樣靓哦。”
“你真有眼光。”十二少看似從容應聲,被手掌反複撫摸的後脖已經紅起一片,但他心中卻有個聲音在雀躍着:再多些,再多些。
莫妮卡像是聽見了他的心願,誇贊猶如及時雨般,飄然降下:“還有你剛才那個刀法,令我想起日本那個大豪俠,宮本武藏……”
于是,等抵達蛋仔家門時,十二少嘴角的笑容,都不曾下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