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來了。
雖然四仔沒有回頭,但他很确信。
莫妮卡從櫃上拿起了他的面具,正在好奇地翻看,那被彩漆塗染的木頭正被一雙微粝的手撫摸。
“是你救了烏鴉。”莫妮卡的語調毫不意外,甚至十分笃定。
“嗯。”四仔坦然承認道。
莫妮卡發出聲惋惜的幽歎:“他不是什麼好人,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什麼壞事都做過那種。”
“他是什麼人,跟我沒有關系。”四仔倒向身後,寬肩虎軀被勉強撐住,椅背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我隻是看到他躺在那裡,滿身是血,就想要做些什麼,不是為他,是為自己。”
從前的自己,那個被他逃避過,最終又選擇正視的,無能為力的自己。
關公面具被反扣上臉,束帶由一雙手系在四仔腦後,濃密打卷的發縷窸窣地被挨擦着:“神不會救任何人,隻有自己救自己。就像傩,人要主動選擇戴上面具,才可以百鬼不侵。”
這副關公面具的雙目處開孔很小,遮蔽視野,四仔遲遲看不到莫妮卡的神情,更無法判斷她此時的心情。于是,四仔的語氣也變得小心起來:“打翻果盤,我都計算好了,我有好好忍住,沒有沖動行事。”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莫妮卡咯咯直笑,鈴铛也一直響:“怕我?林醫生,我有這麼兇嗎?”
四仔慌張否認:“不是……”
“我怎麼會生你氣呢?”額頭被笃笃敲響,四仔透過細小的圓隙,終于看到莫妮卡真切又溫暖的笑顔:“你能這樣做,說明你已經找到治愈自己的方法,林醫生,I'm proud of you,so proud of you.”
一種名為澎湃的情緒在四仔腦中充實,擠走晦暗與壓抑,有些話,也變得容易開口:“自己救自己,我總是想你說的這句話,究竟要怎麼做才可以救自己,那不隻是報仇這麼簡單,現在因為你,我好像明白了。”
“你想通了,我就放心了。”莫妮卡拍拍四仔的肩,離遠了些。
四仔感到失落,他們總是這個樣子。隻要自己好起來,莫妮卡就不會再過分關注他。注意力是寶貴的東西,莫妮卡也總是将它們放在那些更值得的地方,像是更有趣的靈魂,更俊朗的面孔。
可四仔做不到為了留住莫妮卡去演戲,扮可憐,那是他的底線,也許有一天會放低,但不是現在。
“時間不早,你去洗漱,我打地鋪。”
“不用,你睡床上就行。”
莫妮卡的回答使四仔身體僵直:“這不方便吧。”
“有什麼不方便的?”莫妮卡語不驚人死不休:“又不是沒在一張床上睡過覺。”
“……”地闆忽然變得很燙,炙烤着四仔,使他感到火燙又羞慚,沒錯,是睡過,但那是他發病時主動強留莫妮卡的結果!
“在想什麼?”莫妮卡攀着他的肩膀,似乎是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沒有。”四仔躲閃着将頭埋低,沉甸甸的面具墜得他快要藏進地縫裡。
熱意在耳廓間滾過,遊移,莫妮卡伸出了手:“可是傩神老爺呀,你的耳朵好紅,就跟你身上的法衣一樣紅。”
四仔下意識想要将一雙耳朵藏起,但他并沒有像熊一般靈活的耳朵,這樣膽大的撩撥前所未有,他想要龇牙吓退這猛烈的攻勢,最後開口的語氣卻隻有哀求。
哀求她不要靠近自己,還是哀求……她到底想怎麼樣呢?四仔無助地思考,最終下定決心,阻住莫妮卡作亂的手。
“别鬧了……”
大掌在半空中合握,卻抓不住無形之物,鈴聲與笑聲都消失了,四仔的手攥成了一個空洞的拳頭。
房間裡沒有莫妮卡,也沒有發生過任何對話,隻有四仔一個人坐在椅上,胸腹膩着一層潮濕的冷汗,正在被他的體溫烘幹。
桌上隻是放着一杯半溫的安神茶,和一張小小的紙條,證明這裡确實有人來過。
那紙條上寫着:
你已經找到自救的方法,我很為你開心,不愧是林醫生,這次,我給你米其林三星!
喝完茶早點休息,我去跟娟姐睡。
Good n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