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天恩從來不相信世上有地獄一說。且他私以為,他的那些手段比地獄路上的判官也不遑多讓。讓人活,讓人死,讓人活着像死一樣。無人能奈他何,也無人可以審判他。
在不痛不癢的沸熱炙烤中,雷天恩睜開了眼睛。
兩耳貫入磨刀的锃聲,他此時正被一張漁網吊上鐵鈎,高高懸起,左搖右蕩,身上所有的武器與與可能成為武器的銳物都被收走了。
小場面,都是小場面,雷天恩這樣說服着自己。沒有人比他更懂怎麼做一個變态,包括他的敵人。
雷天恩竭力轉頭向下,向那磨刀處看去,吃力得連脖子憋成紫紅:“你們是誰?知不知道我誰?快點放開我!”
磨刀人有兩位,一左一右,聞聲同時朝上擡起頭,兩張傩神面具施金錯彩,非鬼似神,一個孫悟空,一個二郎神。
“二郎神”先開金口:“他醒了哦。”
“孫悟空”學舌重複:“醒了哦。”
除了一張面具,這兩人連衣服都懶得換一身。雷天恩一眼就認出二人:“藍、信、一,那個十二……”
“少。”十二少撥弄着孫悟空面具前的額發,就這麼輕易認下。
雷天恩大受震撼,氣得直發抖:“關公祭都未結束,你們敢壞規矩搞我?”
“講話要有真憑實據呀,”信一将磨好的刀丢入火堆中,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褲鍊叮當作響:“你說我們搞你,有證據嗎?”
十二少于之一唱一和,十分默契:“是啊,誰看到了?”
此地外不遠的避風塘碼頭,一艘孤獨的小型遊艇,空蕩蕩地搖晃,與此時的雷天恩格外形似。難得一遇的暴雨将血泊沖刷稀釋,淡紅的瀑流,終為海潮舔舐殆盡。
而這艘死亡之船的發動機卻還在工作着,帶動冰冷的艙體,迎着惡劣的海潮,向深水區駛去。
雷天恩一如困獸,看不到外面的光景,心頭卻湧上一股強烈的預感:他今天會栽在這裡,永遠會栽在這裡。
危機感逼出體内剩餘酒意,雷天恩反倒陷入冷靜,他開始回憶自己在失去意識前究竟發生了什麼,到底是誰,将他引入了這樣的絕境……邢鋒說,已經捉到了莫妮卡,可等他進入房間時,原本應該不省人事的女人,正笑盈盈地看向他,不待他反應出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黃曼玲!”再次想起這個名字,雷天恩早已無半點亵玩輕視之心,隻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嗯?雷先生,找我什麼事?”莫妮卡步伐輕快,腔調中諷刺明顯。而雷天恩第一次被莫妮卡尊稱“雷先生”,卻是在淪為階下囚之時,任誰都聽得出她的諷刺。
“是你,是你做的。”雷天恩低聲咆哮。
“雷先生,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有多難抓,你這輩子的頭腦,該不會都用來做縮頭烏龜了吧?”走到火堆旁,莫妮卡烘烤着雙手,還有被雨血沾濕的衣擺:“每天晚上都要把船開回旺角,第二天再開過來,謹慎成這樣,如果不把你在島上留的久一點,我哪有機會逮住你呢?”
“你這個姣婆,敢勾結邢鋒背叛我!”雷天恩手撲腳蹬,可漁網卻是特制過,柔韌又卸力,将他纏得更緊更狼狽:“他怎麼敢背叛我?他怎麼敢!你到底使了什麼花招,才讓他背叛我!”
聽見雷天恩罵莫妮卡,信一冷臉警告:“喂,你嘴巴放幹淨點!”
莫妮卡拍拍信一,對雷天恩道:“不如聽他自己跟你說?”
陰影中的邢鋒一步步走出,色如死灰。
“邢鋒!!!”雷天恩頓時暴起,比剛才見到莫妮卡時還要憤怒百倍。跟過雷天恩的人無數,死去的更是不計其數,對于邢鋒這個人才,他算是愛惜至極,就連馴服,也隻是不痛不癢地控制了他的家人。仁慈厚待卻換回這等結局,雷天恩一邊口吐各種粗言穢語,一邊向邢鋒施壓:“這幾年我對你不好嗎?還是你不想要你家人的命?快幫我殺了這些賤人,我可以不跟你計較!”
這時候十二少也磨完了刀,将刃擦得雪亮,又去翻弄串成串的烤橘子:“殺我們,幾天前他可能做得到。”
“現在嘛,可能連三姑都打不過。”信一面具下的笑容也在飛揚。
邢鋒聞言逆氣沖頭,卻隻能捂着胸口猛咳,最終自棄般喃喃而語:“沒用的,”他第一次用同情眼神看向自己殘暴不仁的主人:“你跟我,都被她算計了。”
從他們決定參加關公大比,就注定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邢鋒高大的軀體如龍似虎,不過幾日,就虛弱不堪,十二少出其不意的虎拳,王九瘋瘋癫癫的陰招,無一不是指向一處——肺經。邢鋒有先天哮喘病,無論身體練得如何結實,肺氣都相對虛弱,因此他出手也都追求速戰速決。
這件事,隻有自己人知道,唯一的破綻,就是在那間地牢裡,與莫妮卡對的那一招。所以隻要他參加這場比賽,就會不斷被加重内傷,等到奪冠時,他就隻剩下了一副空殼。
而一個虛弱不堪的頭馬,是不可能護得住大佬的。
現在想來,邢鋒發覺,讓雷天恩得知關公大比消息的那個人,很可能也有問題。莫妮卡算準了雷天恩好大喜功的個性,更算準了他們主仆離心。
“莫妮卡你真是的!”十二像抱怨,又像在賣乖炫耀與莫妮卡的心有靈犀:“要搞他們明說啦,一直說什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暗語,如果我腦子再笨一點,沒有猜出你的意思怎麼辦?”
對十二,莫妮卡還是笑微微地,毫不吝惜自己的誇獎:“十二最聰明啦,一點即通。”
“友誼第一,比賽第二,虧你們想得出來。”信一心裡直泛酸,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輸了一成,他輸給王九,出局得太早,沒為這件事出太多的力氣。
友誼——大家與四仔的友誼,龍卷風、tiger與狄秋的友誼,殺雷天恩為他們報仇在前,這場比賽真正的勝負輸赢也要往後站。
“邢老闆,你說我算計姓雷的,我認。”對邢鋒時,莫妮卡還是喜歡說内地話:“但你要說我算計你,我很冤枉。我是在救你呀,這個頭名,也是我為你跟你家人準備的——保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