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回南天的鬥争,是每個老廣人的必修一課。
幾場連綿的春雨給濕舊的城寨再蒙灰霧,莫妮卡的通透小騎樓也成了“水簾洞”,地闆和天花闆如海綿一般,飽積不知從何而來的水汽,粘膩膩,濕答答。倒不能怪信一是黑心中介,畢竟城寨裡的家家戶戶,幾乎都是如此。
向三姑請教完除濕經驗,莫妮卡還收到地拖改制的擦頂拖一把,有了此等利器,下班後的通風擦屋也變得得心應手起來。
這天,莫妮卡頂着雨帽,正在陽台上拖水,遠遠見一銀發的城寨男子快步而來。隔着墨鏡,莫妮卡看不清龍卷風的神情,卻從他身形中窺出幾分急切,還有僵直。她向龍卷風招手,也未得到半點回應。
眼看龍卷風目不斜視地走向四仔的醫館,不祥的預感如懸于室頂的黴水,饒是有着重重遮擋,仍舊精準滴入了莫妮卡後頸。
五分鐘後,龍卷風敲響了莫妮卡的房門。
他發病了,胸痛,痛感前所未有。以至于找不到四仔的他撐不到如常返回,不得不借莫妮卡的住處,暫避風頭。莫妮卡為龍卷風開門時,他還在強笑,唇旁皺痕比他僵直的脊椎更生硬:“别緊張,就當我來收租。”
莫妮卡連忙讓路,等房門一關,龍卷風強撐的寬肩立刻垮陷,搖搖欲墜。莫妮卡一把将人托扶,帶往沙發椅上。劇痛的煎熬下,五感會生出幻覺,城寨的每間房都會散發出同樣的黴氣,但龍卷風卻嗅到安甯的味道。
溫暖有力的手先是摘下他的墨鏡,又在肺腑處四處摸索,毫無規律,又急切非常:“這裡痛?我給你的藥,你到底吃沒吃?”
龍卷風點點頭。他吃了,但是沒用,看來老天還是不打算給他改命。
莫妮卡當機立斷:“你先在這裡等我,我去醫生街搞點止痛藥,放心啦,我知道該怎麼說。”
龍卷風仰躺着閉上眼,冷汗順鬓而下,浸潤颌角:“我沒什麼好不放心的,但你這樣對我,我真以為自己快死了。”
“閉嘴啦!”
痛楚将近半小時後才逐漸平息,龍卷風默默消化,旁觀莫妮卡發洩般地擦頂擦地,煤氣爐上燒煮着一壺薏米赤豆水,咕嘟嘟地,剛好小開。生病的龍卷風就像這回南天一樣,暗淡冷郁,毫無生機。
他們都盡力了。觀塘水路正常後,莫妮卡送來的特效藥就沒斷過,龍卷風也是積極戒煙,但癌之所以令人畏懼,便是因它的不可控,龍卷風既已感到疼痛,那麼戒煙與口服藥就已是杯水車薪了。
“其實我過完年就想跟你說的,一直沒找到機會,”莫妮卡将濕當當的帕子丢棄,拉開折凳坐到龍卷風對面:“我有辦法在日本找到醫生,腫瘤科專家,成功過很多台手術,就算你不開刀,起碼拍個片讓醫生看看,日本天高皇帝遠,沒人認識你的。”
龍卷風摸摸已由劇痛轉為鈍痛的胸口,深邃的眼盯向已經變色的祛濕茶:“我幾十年沒離開過城寨,你知道外面的人知道我突然飛日本,會怎麼想?而且日本也有山口組,跟香港有好多生意往來。”
“那難道就不治了嗎?”莫妮卡聽他推脫就來氣,卻又知病弱為大,沒好氣地倒了一杯熱茶:“癌一旦發散,很快就會要命。你别忘了,現在是我和四仔一起幫你瞞着信一,你想他恨我們一輩子,再自己後悔一輩子?”
龍卷風捧起茶,一面吹吹,一面低聲叨叨:“他才不舍得恨你一輩子,嗯,恨不恨四仔我就說不好了......”覺察到莫妮卡刀子般的剜視,龍卷風自如地将手一顫,捂住心口,氣若遊絲:“我也想多活幾年,如果老天爺不準,我認命。”
示弱幫助龍卷風成功逃脫怒火,進而引得莫妮卡喂水安撫關切一番:“說來說去,你還是耍我們玩,根本沒想好好治!”莫妮卡煩透了這種無能為力感,越說越沒好氣,更是起了遷怒之心:“四仔也真是的,最近天天不見人,哪還有半點靠得住的樣子?”
這半是嗔怪半是挂念對向另一個人,落到龍卷風這裡卻無端刺耳。指節摩挲幾複,一肚子壞水的龍卷風起了主意,就是當幫信一清除情敵,再順水推舟,轉移此時莫妮卡過度放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吧。
“那件事,四仔沒跟你說?”
“什麼事?”莫妮卡立刻擡頭。
禍水東引計,成功。
大澳的最後一夜,四仔終于從雷天恩口中得知了關于小悠的線索。
其實雷天恩也不知道她究竟被賣去了哪裡,他害過的人太多,數也數不清。對他這樣的惡棍來說,無權無勢的人與牲畜無異,他根本不會為了四仔得罪他而去特意記住小悠這個人。所以遊艇事後,小悠便同其他被賣的女孩一起,轉手給了澳門的另一個蛇頭——Jordi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