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妮卡睜開眼睛,腳趾越扣越緊,手也越攥越緊。
王九依舊不知疲倦,見莫妮卡不理人,便用手肘頂她側腰:“喂,你說仔細點,你八字……”
回應他是一記力道十足的飛踢,直接将他從床頭踹下了床腳,什麼脫力,果然是裝的!王九絲毫未傷,摸着鼻子從地上爬起來,莫妮卡已經攏着外套往浴室走,留下一句:“不知所謂。”
原以為王九會跟進來求共浴,但他并沒有這麼做,而是等莫妮卡洗完才接着進去,再等他出來時,莫妮卡已經換上一身寬松的休閑衣裙,挽着發,坐在書台前翻看資料。
“又在幹什麼啊大忙人。”王九敞着浴袍,大搖大擺走過來,随便抽起幾張,裝模作樣地看。
莫妮卡伸手去拿,連續幾手都撲了空:“把東西放下,不要逼我扇你。”
都是字。王九看字看多就會無端暴躁,從前懶得看經書,到了大老闆身邊之後,也隻覺得漫畫書可以接受,但這不代表他完全看不懂。那些資料上都是一些假惺惺的字眼,什麼“收容安置”、“被虐待”、“家長坐監”、“犯罪兒童”,再配上幾張可憐蟲的相片。
“就這點事,我也沒興趣。”王九嗤之以鼻,頭發上的水滴沾濕油墨,也是渾不在意:“‘幫助問題兒童回歸家庭’,哈哈,怎麼?在城寨濟世救人還不夠,還要舞到全香港的市民面前?”
莫妮卡頭也不擡:“這是我的工作,跟你要争地盤做大佬沒什麼不同。”
“那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坐上桌,王九伸腿将工作椅勾得更近:“人之初,性本惡啊,”他将手臂一展:“費這麼多精神救他們有屁用?你信不信,早晚這些小鬼還是會去殺人放火。”
莫妮卡擡起頭,靜靜地同他對視,良久後點了點頭:“你說的,也有一定道理。”
“……”王九一拳仿佛打在棉花上。
“家庭環境不穩定的小孩,長大後的犯罪幾率的确會高一些,他們多數都受過原生家庭的傷害。有一些甚至已經犯過法了。不過時間可以帶來無數種可能,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路。多個平台,把願意重新做人的篩選出來,當作是一次重生的機會,也是有意義的。”莫妮卡則是真的在認真同王九解釋。
可是王九說這些,根本不是為了給莫妮卡提建議,或是好奇這個問題本身。到底是為什麼呢?王九忽然覺得自己像一隻叼着球又去咬褲腿的傻狗,球掉了,褲子破了,對方卻不生氣,反而拍拍他的腦袋,顯得他更加愚蠢了。
可是莫妮卡真的說得很認真,她像是覺得他真的有必要知道,沒有輕視,更沒有放棄,就好像他王九還有救一樣。
“那那些死不悔改,就是要搞事的,怎麼辦?”王九知道,他早沒救了,更不想被救。
“那是懲教署該負責的事。”莫妮卡再次伸手找他要資料,再次撲了個空。
王九冷哼一聲,顯然不滿意這個回答。
“王九,人各有命。”莫妮卡這是在說:我對你沒有任何要求。
沒有要求,怎樣都可以。聽起來是多麼自由,但沒有要求,也就沒有希望失望、無視在意。哪怕今天睡在一起,明日他橫屍街頭,她是不是也隻會感慨一句“人各有命”?
王九将紙片丢上桌,莫妮卡扯過紙巾,埋首将濕漉漉的水印一個個碾幹,動作很認真。
“是啊,人各有命。”王九複述一遍,喉嚨裡滾出古怪的笑聲。
有命沒命,王九以前不信。但他見過全盛時期的大老闆,僅憑一根手指就可以将他壓制在原地,就是這樣一個萬夫莫當的狠人,他竟也信命。果欄的關公香火從不間斷,除此以外,他每年還要花一筆極大的開銷,請“師傅”。
那時候王九總是暗暗嘲笑他,直到他第一次替大老闆去東南亞出差,在當地遇到一個躲難的瞎眼佬。那時王九才知道,原來需要清心寡欲、勤學苦練的“硬氣功”可以通過那樣的方式日進千裡,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運與命”的存在。
上一次,瞎眼佬将他的每一步都估得很準,這次來,王九自然也中途繞路,去找了他。
可誰知,瞎眼佬見他第一眼,就直言道:“王九,明年,是你本命年,将有生死大劫,捱得過,天下無敵;捱不過,橫屍街頭。”
王九毫不意外,都做h社會了,哪會沒有這種覺悟,他撓了撓耳朵,示意洗耳恭聽:“哦,那有什麼辦法可以化解呢?”
瞎佬墨鏡後的眼翻出渾濁的白,像還在轉動似的:“生死兩扇門,中間一朵花……有個女人,妨你。”
“女人?這個世界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啊。”王九又像是想起什麼,怪笑了兩聲:“哦,還有人妖。你說清楚點OK?”
瞎佬就着王九的八字掐算,接着給出指引:“是個日主強的女人,五行屬木火,又喜用土金。遇到她,你就覺得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當然,還有數不清的麻煩。王九,她應該已經影響你有一段時間了。”
如果說前面還心存僥幸,到這裡,王九幾乎已經可以确定瞎佬說的是誰了。
“哈哈哈哈哈……胡說八道。”再開口時,王九的聲音格外低沉:“你意思是,她克我?”
此瞎佬不是第一天同王九打交道,說得太深沉,王九聽不懂,也沒耐心聽,隻用最簡單的方法解釋給他聽:“妨同克,不一樣,克是有她沒你,有你沒她,妨嘛,是假如說你今天起早想吃斑斓糕,遇到她之後,莫名其妙吃了一頓酸辣湯,明白嗎?”
“那不就得了。”王九顯然松了口氣。
“好在哪裡?你生死劫還在啊!”瞎佬隻覺得朽木不可雕也:“而且,一個不小心,‘相妨’就會變成‘相克’的。”
瞎佬什麼都沒說,王九卻憑借多年默契,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死劫如何尚不得知,但為求穩妥,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讓妨礙他的人統統消失,王九以前都是這麼做的。
隻是這一次,他問得格外啰嗦:“你隻要告訴我,她消失,有用沒用?”
“生死劫之所以是生死劫,當然是因為難解,我的天眼……隻能看到她同你的生死劫有關聯。”瞎佬搖了搖頭:“王九,你的命格太雜亂,這個女人,也是本不該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