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
拜。
再跪。
再拜。
……
如此往複三次,景流玉将手中香燭抵至額間,起身,帶着一衆弟妹将香火依次插入香爐中。
檀香缭繞的祠堂,明滅晃動的酥油,鬼影曈曈的靈位,以及列兩旁的耄老。
各色長袍馬褂包裹着他們枯木般的軀幹,面容被煙霧籠罩,像一叢叢僵硬的鬼影,散發着封建腐爛的死氣。
小輩的叩拜起身,都悄無聲息,隻有衣衫摩擦的窸窣響聲被隔絕在梵音和經文的嗡鳴之下。
下跪的蒲團到香爐,六米的距離,依照景流玉如今的身高,要走上正正好好的十步,才最符合人類行走黃金比例,具有良好的觀賞性。
多一步忸怩,少一步魯莽。
這段路,景流玉從三歲伊始,走過二百零四次。
“啊……”景和清被香灰燒了手,低低驚呼了一聲。
鬼氣森森的耄老隔着煙霧,齊齊扭動頭,目光審視地落在景和深身上,令人看不清他們的神色。
年紀稍小的幾個孩子被弄得戰戰兢兢,有人先“哇”地一聲哭了,緊接着帶起了其餘的孩子,祠堂中哭聲亂作一團,蓋住了靡靡梵音。
景家一共四房,一百來口人,統統擠在這棟百年曆史的老宅中,宅院盤踞了整座山頭,這座帶有十足舊社會遺風的宅邸裡,這些老而不死的家夥們有十足刁鑽的話語權。
哭聲大作中,“笃、笃”兩聲,有人執起拐杖敲擊桌腿,這是止哭的良藥。
“流玉,長兄如父,弟妹們做的不好,是你的責任。”
他們的脖頸咔咔扭轉,接着齊齊投向站在首位的景流玉,透過煙霧來凝睇着他。
景流玉一身漆黑的盤扣中山西服,半舊不新,透有團雲暗紋,這樣的深色襯的他面色如玉,斜飛上去的眼尾眉梢依舊沉靜如水。
他既沒有誠惶誠恐,也沒有高聲反駁,像是早就和這棟死氣沉沉的宅子融為一體,被森然又迂腐的話術規訓,四平八穩将香插進香爐中央,淡淡應了聲:“是。”
小輩陸陸續續退去,隻留下景流玉被留下,團團圍着。
他們愈發壓低了嗓音,用粗渾的語調來說話。
“流玉,你已經二十歲了。”
“這個年紀,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定下來了。”
“你是景家的長房長孫,未來家裡上下的擔子都要你來扛。”
“早些成婚,多生幾個孩子。”
“我們已經給你相看好了人家,敲定了,畢業就結婚。”
景流玉依舊沒有什麼波瀾,像是例行公事問了一句:“我還沒有見過,需要見一面嗎?”
“你不需要見。”
景流玉終于笑了,扯了下嘴角,很輕地說:“隻有牲口配種之前才不需要見面,”不待他們發怒,他又轉了腔調,“我會做出對的選擇,不會任性。”
他擡步跨出祠堂,聽到背後的老不死們高聲議論。
“現在都是什麼風氣,學校都在教什麼?”
“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現代教育淨教他們什麼自由戀愛,婚姻自由,簡直不可理喻!”
“好在流玉還算懂事。”
“他敢不懂事?!他是長房長子!是要繼承家業的!他母親還要靠景家供養!”
景和清還沒走,靠在景聞庭身旁,兄弟兩個是雙胞胎,長相六七分像,景聞庭更高些,極好分辨。
景和清眼眶還是紅的,景聞庭的一手拉着他的手,翻來覆去看燙傷,死死抿着唇,一手輕輕幫他擦去眼淚,景和清躲他,扭頭看見景流玉,叫了聲:“堂哥,對不起,害你被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