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往西邊跑,快,别回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身着華服的女子推了一把前面七八歲大的小孩道。
董悅京知道自己今天死期到了,她在這世間如同漂泊的蒲公英,命運随風而定,無依無靠。
唯獨放不下的,就是自己這個女兒。
她曾是鎮國公府的嫡小姐,雖與賢禾親王是政治聯姻,沒有感情,但是許江之好歹會看在鎮國公的分上與她相敬如賓,可三年前鎮國公一家遭到魔族滅門,隻剩董悅京一人獨活于世上。
許江之也就此撕下虛僞的面皮,日日出去把酒言歡,納了十個小妾,歡歌笑語,夜夜笙歌,把寵妾滅妻做到了極緻。
不僅如此,他還不時會到董悅京的庭院中羞辱她一番,每遇不順之事,就拽着董悅京的頭發,對她拳打腳踢,而四五歲的許居被仆人按在地上流淚怒喊着看完他施暴的全過程。
最後,空蕩的庭院隻剩下一對母女抱着對方默默流淚。
許居想要去修真界,她想要變成很厲害的人,能夠保護住母親。
那天,是上元節。
許江之喝得醉醺醺,被一群小妾簇擁着回府,一回府就看到董悅京的婢女正和府上一個小厮側耳交談。
頓時,一陣火就往頭頂沖,董悅京管不了自己的人,他來管。
熱鬧歡快的節日氛圍瞬間化為灰燼。
那夜親王府中傳來一陣陣哀嚎和慘叫,棒子打到□□的悶響聲,讓人忍不住戰栗,血液順着椅子一點點滑落到了地上,彙集成刺目的一灘。
董悅京跪在門外為婢女小厮求饒,一直求到婢女和小厮的哀嚎聲越來越小,直到停止。
許居跪在董悅京後面,小手輕輕抓住母親的裙擺,“娘,畢月姨姨,姨姨怎麼了?”小孩子估計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聲音帶着顫抖,連說出的話都小心翼翼。
董悅京搖了搖頭,她背對着女兒,沒讓女兒看到自己滿臉的淚痕,她緩緩彎下腰,頭垂在地上,玉瓷般的雙臂上布滿傷痕掩蓋在華服下,無力耷拉在額前,她的淚水顆顆落在地上,耳邊煙火聲越來越大,無數人在慶祝歡呼,隻有親王府冷冷冰冰,血味彌漫,在這幸福的日子,在這棟凝聚着她與哥哥汗水與精力一磚一瓦建起的土地上,董悅京再也忍受不了。
畢月受了她的命令,董悅京想叫她托小厮買一盞花燈給居兒,卻沒想到害死了二人,二人的哀嚎痛哭讓她回憶起三年前的慘案,那時不懂事的董悅京一進門就看到偌大的鎮國公府燒成灰燼,她的家成了墳墓,她的未來被熄滅了。
門很快就被打開,許江之睨了母女二人一眼,皺起了眉,狠狠往董悅京身上踹了一腳,許居往前爬想要阻止這一切,卻被上前一步的庶子踩住手,狠狠碾軋。
許居龇牙咧嘴,狠狠道:“你們真的不怕皇帝怪罪你們嗎?”
許江之哈哈大笑,“你們終日被我囚于此地,無法出去,如何被知道,況且,皇帝早把我劃入陣營,你覺得他會為了一個早亡了的家族對付如今位高權重的我嗎?太天真了。”然後她看向董悅京:“你父親曾經辱過我一次,如今我便要讓他的女兒償還無數次,我要讓你死在你親自築起的府中,你一個女人居然也妄想幹出一番事業,真是和你父親兄長一樣癡心妄想。”
許居一直告訴自己不能在這人面前掉眼淚,可她真的好委屈,真的好心疼母親,淚水止不住掉下,她真的好想保護母親。
董悅京突然大聲哀求,求求許江之放過許居,最後許江之陰狠看了她一眼,說了一句沒想到名門閨秀最後也成了喪家犬,之後便帶着衆人浩浩蕩蕩的走了。
董悅京攙扶起許居,一瘸一拐回了府邸,年幼的許居親自看着母親寫下絕筆信,字字泣血,全是對許江之的詛咒。
許居拉住母親的袖子,要哭了:“母親,不要丢下我。”
董悅京看向她這世間唯一的挂念:“在這世間,我如蒲草,護不住你,居兒,娘願你此生順遂平安,功成名就。”
許居哽咽,眼中有淚光閃動:“母親身如蒲草,心如磬石。”
“居兒,娘對不起你...”董悅京眼裡有不忍。
許居卻明白了,她不再強求了,她要放過母親,她有許江之的血緣,他始終不會把她怎麼樣。
可母親不一樣,所忍受的遠遠不是許居能想象的,她快要崩潰了。
許居憋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母親,來世我還想做你的女兒。”
突然,門外響起慘叫,許居還沒得到回答,就被母親拉出房間,然後就被面前場景吓傻了,不過一眨眼時間,府中便屍橫遍野,血流成河,所有人死相極其凄慘,這殘殺的痕迹從東府起,很快就要蔓延至她們這邊。
董悅京後退一步,跌倒在門框邊緣,這血腥的感覺她太熟悉,不過三年,她又要再嘗一次這滋味。
可是這次,她本就沒想活着,也不想這府上的人活着,隻是,許居...
她還那麼小,她那麼好,她不應該死在這裡,這世間苦難,千不該萬不該落在她身上。
許居沒享過多少福,董悅京不允許她配上這樣一個結局。
“往西邊跑,快,别回頭。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出聲。”她推了一把許居。
許居似乎不會說話了,隻是一邊流淚一邊跑,她不想跑,不想丢下母親獨活,可是她看到母親渴望的神情,沒辦法,她不能讓這雙眼睛裡透出絕望,不然她的心會碎了的。
董悅京看着許居的背影,笑了笑,一邊喘氣一邊哭,最終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下輩子,我也還要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