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這個是姐姐特地留給你的哦。”
穿着白大褂的年輕女人将纖細白皙的手穿過關着他的鐵欄杆,将包裹着彩色玻璃糖紙的糖放進他的手心。
他接過那顆糖,擡頭看着女人,他是個敏感的孩子,很擅長洞悉他人的情緒,他清清楚楚所感知到的,流淌在那個女人眼睛裡的,是不知因何所起的愛慕。
他讀不懂這份愛慕從何而起,畢竟她比他大很多歲,在自己的家族被黑手黨通緝,迫不得已之下将家族内的孩子們——也就是他,聚集在一起進行人體實驗之前,他确信自己見都沒見過這個女人。
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利用這份不知從何所起的愛為自己謀利,他笑着接下那顆糖果,對着欄杆外的她甜甜地笑着道謝。
她很高興,遠處别的白大褂們高聲呼喚她的名字,傳到這裡是隐隐約約的缥缈聲音,她忙不疊轉身向門外走去。
尚且皆為藍色的雙眼泛起暗芒,他随手把手裡的糖扔給身後的其他孩子們,目送那個女人離去的身影。
他還記得前幾天的時候,白大褂們挑選籠中的孩子進行實驗之時,那個女人慌亂地将他一把推到角落,将其他孩子中一個瘦弱而年幼的姑娘像抓待宰的小雞仔那樣一把抓到台前。
“就用她吧。”
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同伴就這麼被帶走,而那個女人轉身蹲在他面前,滿臉是幸福與慶幸的模樣。
“太好了 ,我又保護了你哦。”
那他們呢?
那些不被你所愛的孩子,他們的生命就白白地浪費了嗎?
他無法面對着對方微笑的臉龐激起一絲一毫感恩之類的情感,她越是滿足的笑着越令他感到恐怖,她也隻不過是白大褂中的一員,餐廳裡養殖待宰的魚不會因為廚師今天放過了它而愛上廚師。
對于這些白大褂們,盡量去無視身後孩子們的哭嚎和痛苦的呻吟,他湛藍色的眼睛卻好像被滴入鮮血的清水一般赤紅,他看着女人的背影,他有自己的想法。
女人走到門口,關上了燈,室内重新回到他所習慣的昏暗的那一刹那,一陣弧形的冷芒像銀河灑落人間般一閃而過,室内響起她短促的被打斷的驚叫,片刻後,燈光重新亮起,他驚疑不定地擡頭看向門框的位置,隻看到——
——陌生的粉色頭發的少女提着長刀站在白大褂的屍體前,一刀割喉後井噴狀的血液飛花一般濺到她的下巴,脖子,還有領口上,她厭惡地看着地面上的屍體,按下燈開關旁邊的警報器之後,消失不見。
剛剛還在思考要怎麼利用白大褂女人達成目标的他此刻被震驚和疑惑所籠罩,剛剛那個人是誰?她是怎麼做到突然出現又消失不見?沒了這個女人之後他要怎麼辦?然而一切的思考都随着其他白大褂的湧入之後消失不見。
女人的突然死亡無疑在實驗室内造成了不小的轟動,那些研究員們讨論,這是否是一次外敵入侵?他們的研究基地是否已經暴露了?最終,連草草收斂一下那個女人的屍體的功夫都沒有,其他研究員們一緻得出結論:
“搬遷!我們今晚就要緊急搬遷去備用地點!這裡已經不安全了!”
一時間兵荒馬亂,白大褂們慌忙地搬運着他們的寶貴儀器和數據資料,随便派了幾個人就匆忙地把他們這些小孩子像趕羊一樣向外趕着。
他聰明地鑽到了空子,暫時也顧不上其他人的安危,他如果能夠逃生的話,一定會叫人也來救救其他人的,但是目前的當務之急是他要先一步離開,就這麼在迷蒙的夜色中向外跑着,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疲倦,夜色昏暗,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起了霧,他為了獲得救贖而在黑暗無光的夜裡蒙頭向前沖。
霧越來越濃。
他幾乎伸手都看不見五指,霧中他的身體也越來越疲憊,已經跑了這麼久了,是不是跑出研究所了呢?他不知道,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跑下去了。
他昏倒在霧中。
再一次醒來,他發現自己又身處那熟悉的牢房裡。
“我…被抓回來了嗎?”
一時也搞不清狀況,他呢喃道,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被毆打過的痕迹,不像是被抓回來的。
“你在說什麼呢?”
身旁黃頭發的男孩聽到他的低語,帶着對這個從來老實不起眼的孩子的好奇,他将腦袋湊過去。
“抓回來?我們沒出去過啊。”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重新将目光投落到這間牢房内,設施,陳列,還有從左往右數第三根鐵欄杆被一個孩子長年累月用指甲去摩擦留下來的小小的凹痕,全部都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研究所…沒有搬遷?
那他昨天看見的……
還來不及思考些什麼,牢房的門被推開,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走進來。
他将震驚的眼睛投向那個女人,不可能的,她明明已經死了,被那個粉發的神秘人一刀割喉,但是現在…怎麼還能如此全須全尾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天哪,還好你沒事。”
那個女人看見扒在欄杆邊緣的他,三步并作兩步走,淚眼汪汪地将一顆糖果放進他手心。
是和昨天那顆一模一樣的款式。
“之前一直沒什麼現在自己已經是在被追殺的黑手黨的實感,隻知道能看見你就很好了,沒事的,我們都不會有事的,再等等就好了,等你有……”
她的情緒似乎有些不安定,慌亂地說了一大堆話,細白的手時不時撫摸上自己的脖子,說着說着又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停住了話頭。
“安迪姐姐。”
他趕緊将驚疑不定的情緒藏進心底,把手臂從欄杆的縫隙外伸出去,安撫似的拍了拍女人的肩膀。
“你好像很慌張,發生了什麼事呢?”
一系列的異常狀況發生下來,他直覺這一切的異常和她有關。
安迪沉默了片刻。
“沒事的,隻是研究所被敵對黑手黨襲擊了而已,在這間研究所,你和我都不會有事的。”
說罷,她又絮絮叨叨了一些生活的瑣事,轉身離開房間。
留下牢房内的他獨自對着牆壁沉思這一切劇變的源頭。
研究員安迪的話語裡不經意間在強調“這間研究所”,或許他們身處的這間研究所有什麼秘密,他想起昨天逃跑時彌漫的濃厚不散的夜霧,又想起安迪的死而複生,今天醒來時身邊的一切包括人的記憶仿佛都恢複原狀,他想起自己曾經在家族裡尚且生活優渥的那段時間,他喜好讀書,曾經在書上讀到的,輪回的概念。
他們陷入了時間的輪回?地域限定在“這間研究所”的輪回?
開啟這輪回的主人很顯然是安迪,畢竟她很明顯是唯一一個知道昨天發生的事的人,輪回的條件是什麼?安迪死亡嗎?不,總感覺并不是那麼簡單的情況,以及——
——這場輪回的闖入者,那個穿着藍色水手服,很明顯不是黑手黨也不是研究員的粉發少女。
是她的出現和帶來的驟然改變揭露了這場輪回的僞裝。
她無意間觸發了輪回的條件,輪回的條件是什麼?她的目的又是什麼?很顯然她帶着與安迪有關的目的來到這間研究所,在她實現她自己目的的過程中,我能否獲得一些機會和利益?
他這樣縮在角落裡沉思着。
證據不足,思考沒有結果,是懸浮于空中的無土栽培植物,第二天,他被安迪主動帶去做研究。
這間研究所裡有各種各樣的研究,有的可能當場人就死了,有的可能不會死,但是會帶來持續性的症狀,像是昨天和他搭話的那個黃發男孩,他有一天不幸地被抓去做研究回來之後,就時不時不受控制地會變得像動物一樣。
他在幾天前就被安迪選中作為一個移植眼睛的實驗,和他一樣作為實驗品的還有其他孩子,據說那個眼睛非常厲害,在移植之前就要為了身體适應性對他們進行預實驗,先行改造一部分的身體,長期服用免疫抑制劑,就算是這樣,在他之前接受移植的幾個孩子仍舊因為排異反應全部去世了。
他服用免疫抑制劑的時長還不足夠,預實驗也沒有全部做完,在他之前還排着幾個等待送死的孩子。
躺在手術台上,他呆呆地望着無影燈,身邊圍繞着那些可恨的白大褂們,他抿起嘴,盡可能将思緒飄遠,忽略身邊不斷響起的聒噪聲音,逃避隻能被迫接受實驗的現實。
忽然,無影燈下出現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