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剛收徒時的見獵心喜,到想起小小少年和其他徒弟嘗試相處時的擔憂,再到少年初長成時,被一笑挑動的心弦,求來上好的面具為人戴上,還到到少年下山,還未歸山就背上一整村人的性命,他不得不将人鎖在籠裡,待心魔消退。
最後,正是現在。
他的愛徒,他的愛、徒,腰間的劍置于桌上,手就搭在上面,點着劍鞘,一下又一下,落在他心底,蕩開一圈漣漪。
“你可還有什麼想說的?”廖清歡本不想再叫他師父,但念在這是最後一次,便松口道:“師父。”
“沒有了。”獨孤一鶴拔出劍來,指向他的大弟子,道:“你我之間,不必多言。”
也是,他們之間,早沒有什麼話可以說,自然不必多言。
廖清歡垂眸,将劍從劍鞘中拔出,同樣将劍尖指向對手,道:“那就開始吧,我等得,我的劍卻等不得。”
那劍的顔色詭異得很,遠看是黑色,近看卻是極深的紅色,像曾有大量的鮮血在上面凝固過,又像孤鬼野魂常年在上面叫嚣着,同他們一起跌下去,墜到無邊地底。
不管獨孤一鶴是第幾次看到這把劍,都會被森森的寒意驚到,他不知道這把劍從何處來,隻記得廖清歡入門時,除了這把劍什麼都沒帶,也不肯習刀劍雙殺,雖後面不知哪天又松了口,但甯願另外找一把刀來配,也不肯和這把劍分開哪怕一日。
三英四秀戲稱這是他的半身,而作為師父的獨孤一鶴,看到的卻是上面的殺氣。
這把劍,一定是殺過很多很多人,才能帶有這種氣勢,甚至讓他都有一點膽怯。
可他不能退。
這是把魔劍,注定要以人血人命為祭,他已經被選中,那還能怎麼逃?
他也不想逃。獨孤一鶴和廖清歡,早在身為徒弟的,發現了不為外人道的秘密開始,就隻能活一個了。
既然必有一戰,那死在老朋友這裡,也算件好事。
廖清歡動了。
他隻向前一步,卻似走了很多步,徑直走到了獨孤一鶴面前。
然後他的劍也動了。
對自己的劍,自然十分了解,而他為此又殺了多少人,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仇人、父母、師長,還有他自己,都必須死在他的劍下。
如今,不過才到了第三位而已,實在算不得什麼。
自己教出來的徒弟,獨孤一鶴對廖清歡的劍招了如指掌,上一劍剛出,他就知道下一劍該怎麼擋。可他卻很難回招,當年廖清歡習劍的時候,走的就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的路子,這麼些年來,他的劍隻有更快,快到對手看不清他的出招,若不是廖清歡用的還是刀劍雙殺裡的劍招,哪怕是當了這麼多峨眉派掌門的他,也難以招架。
廖清歡,實在是天縱奇才,後面收的三英四秀裡,資質最好的蘇少英和孫秀青加起來,才堪堪抵得上一個廖清歡,如若不是這樣,他也不會想将掌門之位托付給一個心裡隻有自己,滿心想的都是複仇的人。
似是看出了他招架之外尚有餘力,很快,廖清歡就換了招式。
他雖少年就被困于峨眉山,但後來在公子身邊時,偷學了不少人的劍招,其中甚至包括劍仙葉孤城。
雖比不得公子學的雜而精,也算得上對各方劍法了解頗深,雖談不上什麼精通,使一兩招還是夠的。
于是他佯裝收劍,騙得一個進攻,獨孤一鶴終于找到時機反攻,即使知道是個圈套也不得不硬着頭皮往進鑽,而後廖清歡再度出劍。
頃刻間,他的劍就穿過獨孤一鶴的劍招,到了對手的身前。
一個半成品的天外飛仙。
獨孤一鶴見過很多劍招,也聽說過南海劍仙葉孤城,卻從沒見過他本人,更别提天外飛仙。
可看到這招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除了這一招,沒有還能配得上這個名字的劍招了。
縱然隻是個半成品,也足夠取人性命。
但這對于獨孤一鶴來說,躲開原本不是不會什麼難事,但那一刻,他手腕偏轉不小心劃過人的頭發,被劃斷的發帶斷成兩截落下,他的頭發飄過來。
獨孤一鶴便沒來得及躲開。
終究是、美色誤人。
獨孤一鶴倒地的時候,想到,而後永遠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他死了,死在他最愛的徒弟手裡。
可他、不悔。
廖清歡也遠沒有表現的這麼輕松,那招天外飛仙,已是他最後的招式,如若一擊不中,那麼今天死在這裡的,就不會是獨孤一鶴。
而是他廖清歡。
他坐在地上坐了很久,才緩過來。
也才意識到他是真的活下來了,輸的是獨孤一鶴。
“霍總管。”他在屋子外面叫道:“在下想找壺好酒,不知可否與你暢飲一番?”
霍天青還是那一襲白衣,從屋内走到屋外,輕輕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