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吃着東西邊想着,一邊聽着衆人絮叨着一些他根本就不曾踏入過的過往:
“……你們還記得上學時候咱們社團幾個人一起去臨市旅遊麼的事麼。那時候……老七和橙子好像……才大一?當時大家都是窮學生,手裡沒幾個錢,為了省錢就住得幾十塊錢一床的青年旅社,結果别的旅店都定光了,就剩了一家男女混住的,一間屋子,八到十個床鋪。”
“嗨呀,記得記得,那事兒怎麼可能忘了?老七奮勇鬥賊記,可把他風光的。”有人附和。
“這都多少年的事兒啦!”
賊?
紀宇宙疑惑的眼神與顧君生回看他的眼神相撞,顧君生眼神飄忽了一下,手背掩飾尴尬般擦了擦嘴,一聲輕咳。
“……雖然都是熟人,但男女混在一塊兒住還是有些尴尬,橙子唯一一個女生,還老大不樂意來着,”張波聊到這兒來勁兒了,逮着在場唯一一個不知道這段“曆史”的紀宇宙倒豆子地跟他講,“哎呀,宇宙,你是不知道老七早些年時候是多氣血方剛!哪有現在這麼道貌岸然‘衣冠禽獸’——”
話說到這兒收獲顧君生冷眼,但仍不帶停地繼續說:“我們當時住一樓,臨窗,窗戶外面就是一條暗巷。”
“那旅館也是窮酸,一間屋子就配了一隻插線闆,接在窗戶邊,所有人隻能把手機插那兒充電。一到大晚上,窗戶邊邊七八個手機全擱在床頭櫃上面,老壯觀了,然後,嘿,你道怎麼着?”
紀宇宙咽下嘴裡的牛闆筋,用清澈迷茫的眼神望着張波搖了搖頭,等待着下文。
“哥幾個睡到大半夜,忽然聽到橙子一聲尖叫,給吓醒。迷迷糊糊正不曉得啥情況呢,就見窗戶邊一道黑影晃動,接着老七蹭地從自己床鋪上跳起來,撲到窗戶邊那麼一抓……”
“我們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啥事,就聽他一聲大喊‘快開燈!’,老三——也就是你旁邊這位,趕緊開了燈,就見一個男的,胳膊伸進窗戶裡——”張波邊說邊跟着比劃了下,“就這麼被老七拽着,掙脫不掉,疼得龇牙咧嘴嗷嗷叫。我們這才反應過來,啧!遭賊了!”
被稱作“老三”的男人笑着插話說:“那個窗戶是老式卡扣,快入夏天氣熱,白天都開着窗。晚上我們睡覺的時候沒關嚴實,被這小賊撬開窗,偷摸着伸手進來想順我們的手機。”
“橙子睡覺比較淺,被影子晃醒,看到窗戶邊的黑影還以為是鬼,吓得直叫,叫聲把君生給驚醒,他也是反應快,第一時間就把那賊給抓住了。”
張波一口啤酒下肚。
“那賊見人都醒了,也是怕得緊,使全勁兒掙紮想跑,愣是被老七死拽着跑不掉。”
“後來我們一群人壓着那小賊去警局,畢竟隻是大學生,警察問話的時候都還懵着,結果老七這貨跟沒事兒人似的,和警察把事情發生的過程經過說得是有條不紊,我都佩服他那遇事不亂情緒穩定的腦子。”
“可不是,”另個紀宇宙不認識的成熟男人說,“他上學時候腦子就靈光,好多編程上我處理不了的問題到他那兒跟玩兒似的簡單,現在也是咱們幾個人裡混得最好的。唉,讓人羨慕得緊。”
衆人對過往一陣感慨,張波忽然伸過手來去抓顧君生的胳膊,捋開袖子指着他小臂上的肌肉說,“你小子現在練得可真是好啊,當年哪有這麼壯實,扳手腕兒都扳不過我,也不曉得哪來那麼大的勁兒抓小偷的。”
“就是當時的事發生後開始練的,”顧君生淡淡說,“那事後給我警了個醒,以後再碰到類似的情況我該怎麼辦?後來覺得,還是得身體素質夠硬,遇事才好扛。”
“那你也很可以啊,能堅持保持到現在,”張波掀開上衣拍了拍自己發鼓的肚皮:“哪像我喲,老婆生了孩子後就再不複當年的風流倜傥了!青春不再咯!咱們熱血的老七也變成了一枚保溫杯泡枸杞的老幹部,歲月蹉跎!蹉跎啊!”
那個“老三”補話:“我記得好像就是那事後,橙子開始追着君生屁股後面跑的?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英雄救美’虜獲美人心了吧?當年橙子屁股後追了多少人,她搭理都不帶搭理,尤其謝知遠那小子追得最緊,結果花落這小子不說,就處了不到一個月就分開了,然後橙子整個大學期間就再沒談過一次戀愛,可把他給氣得。”
“啊,說起來,老張,你組的局子,沒叫謝知遠嗎?人怎麼還沒到?”
“也堵路上了,”張波回,“就看和橙子誰先到了。”
“……誰想現在橙子都結婚了,這小子還單着,”那“老三”繼續說,“我說,君生,你總不會是舊情難忘吧?”
顧君生聞言目光飄過紀宇宙,又立馬閃回去,輕輕回:“沒有的事。”
“他倆都過去多久的事了,”張波插嘴,“我覺得以老七的性格,應該不至于。不然今天也不會來了。都成年人了,有啥不放下的。”
“我能不能八卦句嘴,”“老三”問,“你們當時為啥分的啊?”
顧君生拿起杯子抿了口水,回了三個字:“……不合适。”
“哪不合适啊?”追問。
“打住打住!”張波及時打斷幫顧君生解圍說,“咱們今天難得聚一次,聊聊近況,交流交流工作經驗,分享分享資源,不比聊這些陳芝麻爛谷子事好對吧?老三,我記得你丫頭上個月滿月,抓周了沒啊?”
“嗨,别提了,”“老三”回說,“她媽媽給她擺了什麼書啊、口紅、小提琴之類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偏偏抓了她爺爺圖好玩放進去的包子!”說着好像自己也受不了了似的笑出了聲:“小吃貨!就知道吃!”
衆人哄堂大笑,在熱絡的氣氛中碰了杯酒。
紀宇宙跟着扯了扯嘴角,但笑不出來。
聽故事的時候,他忽地想起,顧君生在遊戲裡也有自己未曾參與的過去,什麼卿卿酒,天氣小組,幫會的組建經營故事……所有的複述裡都沒他紀宇宙的影子。
那些人和事他曾經一度覺得事不關己,可現在看來,這些卻成了一道分隔兩人的鴻溝,顧君生在那頭,周圍是簇擁的人群和色彩斑斓的回憶,而紀宇宙隻身留在這頭,周圍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他垂下頭,用餘光偷瞧光影下身旁男人的面容——
那人側着頭與另一頭的人正說着話,唇角邊挂着連他也沒見過的爽朗笑容,仿佛随着青春回憶重新回到了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紀宇宙忍不住想:他大學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與現在到底有多少不同呢?
紀宇宙的視線停在對方因交談開合的嘴唇上,周圍的聲音隔了層紗罩,根本聽不清說了什麼,收回視線,他望着餐盤裡的污漬,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受控制地蹦出來——
顧君生說,卿卿酒不曾了解過他。紀宇宙也曾對寒威屑說,他不曾了解過他。
那麼他了解顧君生什麼呢?兩人彼此之前除了遊戲裡的寥寥相處、接觸,竟然是如白紙般空白一片的。
工作?生活?朋友圈?
一無所知。
本被一個吻驅散的紛亂心思又陰魂不散地纏了上來。一時間,紀宇宙隻覺得兩人相隔得好遠,嘈雜的人聲混在一處,擰成嘯叫死命往腦子裡鑽。
昨夜親吻時唇舌間稀薄的酒氣讓他迷了心,他怎麼就沉浸在這種喜悅和甜蜜中無法自拔,而忘了這些呢?
……你在顧自竊喜個什麼勁兒呢?
你。
到底是他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