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氣壓籠罩着紀宇宙,他打了個寒噤。
顧君生和江橙離開之後,紀宇宙更尴尬了。
不光是因為吃喝的能力已經到了上限,還因為……
謝知遠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紀宇宙隻覺得這視線紮得臉疼。
對方學着先前江橙的動作,單手肘在桌面托着臉,對着紀宇宙瞅啊瞅啊,像是恨不得用眼睛把他從裡到外扒得幹幹淨淨,讓今夜的各種細碎小心思無所遁形——
紀宇宙在這視線注視下又硬撐着喝了一杯又一杯飲料,一直到膀胱發脹,實在受不了了,才咬着牙對死盯着自己的謝知遠說:“那個……兄弟,我、我去趟洗手間?”
謝知遠愣了下,皺着的眉頭平了平,有些呆滞地回說:“好的。”
……
兩人之間莫名一陣沉默。
紀宇宙:那、那我去了。
謝知遠:……好。
紀宇宙弓着腰小跑進了衛生間,解決完個人問題洗手時,不禁長長呼出一口氣——
在桌上坐着聽了大半天,說是如坐針氈也不為過……一個人究竟需要怎樣的定力,才能在自己心動對象的眼皮子底下面色平靜地聽着他和自己的前女友叙舊拉家常?他紀宇宙今天卻安安靜靜聽了一晚上!
他對着望着鏡子裡的自己——
眼神黯淡,悶悶不樂,惆怅,沮喪,心事全寫在臉上。幸好夜晚燈光昏黃,加上别人注意力都在别處,自己情緒不佳也沒人發現……
幸好顧君生沒發現。
紀宇宙捧起一把流水洗了洗臉,似乎是想通過清涼的液體洗去此刻負面情緒,再次擡頭的時候,他對着鏡子裡的倒影扯出一抹笑容。
燒烤店的衛生間靠近一條昏暗的居民街小巷,站在門口,隐約可以聽到巷道兩邊住戶若隐若現的電視機喧鬧聲。
……
“我……”
“我可能不能和你在一起了……”
“……”
“但是這并不代表我就不愛你了。”
……
“謝謝你。
……
低劣音質的台灣話中,夾雜着幾聲更加清晰的低語。
“……我一直想跟你再見一面,但沒什麼機會。”
其中一人輕聲說着,低沉的嗓音再熟悉不過。
紀宇宙心緊了緊。
“……我也是。”
女聲被晚風柔柔送到耳邊,忽遠忽近。
和外表相似,兩人聲音也同樣優雅般配。紀宇宙着了魔般駐足,屏住呼吸靠在門邊,意識不停向遠處延伸,試圖捕捉更多細碎的字音——
“……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一直不知道怎麼開口。”
男人說着。
“用短信或電話似乎都不太合适,當面感覺會真誠些。”
女方許久沒回話,似乎在等着下文。
“……我一直覺得對不住你,想跟你說聲——抱歉。”
女人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半晌後回:“我收回先前說你沒怎麼變的話——你比以前……更死闆了。”
這回是顧君生沉默了。
“不好嗎?”他回。
“沒什麼不好,”她笑了,“很有你的風格。”
“……”
紀宇宙似乎聽到男人低低笑了聲。
“你還是老樣子,”江橙頓了頓,“道德感一如既往地強。”
“……”
“我都放下了,你又何必這麼強的負罪感?”
“我……”
江橙掐斷顧君生的話頭:“你太在意别人感受了。以前是,現在也是。”
“……”
“我其實知道,你看上去面冷,但心一直是熱的。隻是在你心裡,對事情本質的探索了解,和處理解決問題的優先級更高,有些人誤會你,那是他們不懂,但我知道你。”她說着。
“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你沒辦法喜歡上我,這不是你的責任,”她像是歎了口氣,“年輕的時候,我不理解,還對你大發脾氣,該說對不起的……是我。”
“……是我不對。你沒錯。”
紀宇宙聽着兩人的對話,想仔細解讀顧君生話語背後摻雜着的情緒,究竟是沉澱着久别重逢的悸動還是欣慰愉悅?
又或者,會有那麼一絲絲……冷淡?
他掐了掐指尖,摁下自己陰暗的小心思。
就聽江橙的聲音繼續傳過來。
“……當初是我讓你給我機會的。我明知道你這人面冷心熱,耳根子軟,隻要是朋友求你,你不會拒絕。我利用了你這點——我天真的以為,我可以憑自己的努力打動你,所以……不是你的錯。”
“可我還是傷到了你,”顧君生低聲說,“我不想的。”
“我……大概知道……你……情況……偷偷跟我說過……”
“好牌子!都用實力說話!”忽地,某處電視音量大了幾度。
“……因為你……今……來的……”那頭的對話聽不清了。
“上XXX!你想要的品牌價格!應有盡有!”
廣告和音樂忽地炸響,蓋過了巷子裡兩人的聲音。不一會兒,撕心裂肺的小孩哭聲和母親憤怒的嚷嚷在巷内回響不散,倒灌進室内,炸得紀宇宙耳朵直嗡嗡。
“作業不寫!讓你看電視!讓你看電視!”
“嗚哇——我就看了一會兒,而且老師布置的都寫完了,都是你們額外布置給我的預習課後題,我看會兒電視怎麼就不行嘛!我又不是個隻會寫作業的機器人!嗚嗚!”
母女倆的争吵持續了好半天,紀宇宙站在門邊,努力從噪音中翻找江橙和顧君生的對話後續,卻一無所獲。
這時候忽聽一個人問:“你在這兒幹什麼呢?”吓得紀宇宙一激靈,回頭,竟然是謝知遠。
“啊,我……”紀宇宙支支吾吾,“偷聽”兩個字實在是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