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城沒有天空。
巨大的支柱在城市裡矗立,高架橋和空軌軌道在那些柱子中間聯結纏繞。烏山市是曾經的烏山,也不是曾經的烏山,它隻是過去的城市一個不堪的倒影,因此更多人喜歡稱呼這裡為蘭金B區。
仿佛與過去的名稱割裂開,就能與曆史告别。
江月濯站在李源的公寓裡,正在洗手。
蟻巢四區的條件遠比六區優越得多,不僅面積大,位置好,甚至還有窗戶——是真正的窗戶,雖然它也無法透過陽光,但從窗戶往外看,能看到真正的城市,而非模拟出來的虛僞風景。
江月濯把手洗幹淨,甩幹手上的水,重新進入客廳。
李源的屍體仍在地上躺着,地闆被血浸透成可怖的猩紅。巨型窗戶旁邊挂了一個小小的紅燈籠,布滿灰塵,如同過去了一個多月的春節一樣逐漸在地下城裡被遺忘。江月濯輕巧地邁過血泊和他,走進書房。
書房裡的燈光很暗,兩面牆都擺滿了書架,還有一面擺着書桌,牆上挂着一塊很老派的大仿真軟木闆。軟木闆上釘滿了女孩們的照片,遠景、近景,開懷的、沉默的、憂郁的,但沒有一張面對着鏡頭,江月濯在一大堆照片裡看到了自己的臉,她的側臉冷漠而麻木,像一塊沉沒在水底的石頭。
……啊,那是江月。
江月濯恍惚地想到。
她對這個女孩一無所知,隻能從她少得可憐的個人物品來推斷,江月安靜、沉默,毫無存在感。她的人際關系極其簡單,像個人群裡的背景闆,這也難怪李源為什麼會選擇她作為目标,假如她失蹤,怕也隻有鈴铛和白梅會着急吧?
她把軟木闆上的照片全都拿下來,裝進一個袋子裡。這就是那些女孩最後的人生了。
江月濯看向那張桌子。桌面很亂,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而不限于看了一半的書、畫滿雜亂線條的紙平闆、沒電的電子筆、剪刀、奇怪的植物、一小瓶看不出來是什麼的液體……植物?
她拿起那棵已經幹枯的類似枝條的東西,它形态細長,兩邊錯落長滿卵狀葉片,最底下的切面很不規則,像是粗暴折下來的。它的葉片在鮮活狀态時應當是綠色和紫色,但現在因為缺水,變成了幹巴巴的草綠色和淺紫色。
江月濯對植物沒什麼研究,知識僅限于什麼能吃什麼不能吃,實在看不出來這是個什麼。如果這是在原來的世界說不定還能用李源是個植物愛好者來糊弄過去……但這是在地下城,蘭金B區沒有植物,隻有蚯蚓、老鼠和人群。
她用自己的手機給這株植物拍了個照片,接着查看其他的東西。
那本書除了手感比較奇怪,像塑料之外沒什麼特别的,是現在地下城裡最流行的小說之一,江月濯聽鈴铛提起過。書裡夾了張照片,是個不認識的男人。紙平闆上畫的線條毫無邏輯,完全看不懂。還有那瓶液體,用小玻璃瓶裝的,半透明,在燈光下看泛着淡淡的粉色,不知道是用來幹什麼的。
她面對這堆玩意兒,覺得自己像個一無所知的文盲。
不知道李源是警惕性比較高還是有人指使,他家裡除了那一牆的照片以外沒有任何有關那些女孩的線索,他就像個舞台上演出的人偶,演出落幕,剩下的就隻有一具毫無生氣的軀殼而已。
突然,江月濯聽見一絲不同尋常的聲音。
那是……撬門聲!
就算蟻巢四區條件比六區優越得多,那也終歸是最底層的安置公寓,統一安裝的門沒有多少安保可言,門外的人僅僅隻花了幾秒而已,門就被打開了。
有人走進了屋子裡,不止一個。
“神父,”一個男人說,“李源死了。”
被稱為神父的人說:“看看他的屍體。”
客廳裡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男人說:“一刀割喉,手法很利索。左右手上都有貫穿傷,李源被刑訊過。但他的眼睛還正常,應當沒交代。血是溫的,距離他死亡超不過十分鐘。”
墳墓般的靜默。
某種長久以來鍛煉出來的預感撥動了一下江月濯的神經,她肌肉繃緊,閃電般離開了原位!
一支箭插在牆上,箭尾猶在顫動。如果剛才沒有閃避開,這一箭就釘在她的頭顱上!
“嗯?”一個女聲疑惑,“躲開了?”
江月濯盯着牆面上那個被箭穿透出來的小洞,脊背上一片冰涼。
那個女人,是礦物病患者。
金屬Ⅲ-d類礦物病,序列14,透視。
“哆!哆!哆!”
箭矢如流星般飛來,把原本完好的牆紮得像面篩子。江月濯狼狽地翻滾躲避,撞翻一面書櫃。那些纖長精巧的機械箭對她的蹤迹緊追不舍,幾乎排成了一條線。
“嗤!”
一支箭穿透她躲避不及的肩頭,巨大的力道擊穿骨頭,差點将她釘在地上!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