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窗外蒙蒙陰天似霧似夢,酒廊靡麗光影似走馬燈掠過。
“大少爺”換了個坐姿,語調傲嬌,“道歉我可以收下。但我有條件。首先,你現在立刻到719把那件襯衫處理掉。其次,你必須将功補過。”
貴賓要求代扔的衣物,一般是剪碎處理。
那件“Yves Saint Laurent”嬌貴得很,熬了一夜逐針逐線再造經緯。黎蔓有些心痛,忍不住提醒:“我願意将功補過。但這件襯衫其實已經織補好了,湊近了也看不出來的……”
趙莉莎吓了一跳,急得用力扯黎蔓大衣。黎蔓精神一凜。
果然,“大少爺”立刻反問:“所以你這是想邀功嗎?”
黎蔓心涼,靜待“大少爺”毒舌。
誰知“大少爺”畫風一轉,忽然滿臉笑容地轉過來,“好吧。也不是不行。”
毫無争議的帥帶着蓬勃的沖擊力撲面而來。但黎蔓滿心吃驚,脫口而出:“原來是你!”
“大少爺”眨眨清澈深邃的眼睛,托腮投來戲谑笑意,“不然你以為是誰?你這個人,說你笨你還真笨,連我都認不出。”
黎蔓皺了皺眉,“抱歉,剛才光想着該怎樣将功補過了。”
“大少爺”嗳地一聲,伸手制止:“大小姐,将功補過而已,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要求,你至于皺眉嗎?”
趙莉莎滿臉詫異,“你倆……認識……?”
黎蔓點點頭,但沒有透露細節。賀西樓也點點頭,講了句:“個人隐私,請勿打聽。”
趙莉莎表情僵了下,又問:“既然認識,那這投訴和補償?”
賀西樓大少爺脾氣又上來了,勾勾嘴角,“一碼歸一碼。賠禮道歉,将功補過,一樣都不能少。”
黎蔓惦記着妹妹和晚飯,淡淡的問:“那你需要我怎麼做。”
賀西樓愉快地比了個手勢, “我人生地不熟呆着無聊,你就一盡地主之誼,陪我到處逛吃逛吃體驗市井煙火,領略文明之風,以便更好地研究Chinoiserie。作為交換,我負責教你英語。”
趙莉莎頓時納悶地看向黎蔓,無聲追問“他怎麼忽然要教你英語”。
黎蔓卻想起,難怪那天練習housekeeping發音時窗外似乎有走路聲。她有些臉紅,急忙同意了,“那我現在先過去處理那件襯衫?”
賀西樓看着她,歪頭一笑,“看在你辛辛苦苦把它縫好的份上,留着吧,不用管了。”
黎蔓眼神變柔和,淡淡的征求他意見:“那我明天上班後再聽吩咐?”
賀西樓撅嘴斷然拒絕,“不行。明天太久,隻争朝夕。我現在就要出門吃本幫面,你必須陪我去。”
此時,莉蓮笑眯眯地走過來,沖賀西樓講:“要不我陪你吧?我也需要将功補過。”
黎蔓被擠了下,本能地側身讓了讓。
莉蓮換了身衣裳,臉上也重新化了妝,比之前溫柔精緻很多,孔雀一樣昂首經過黎蔓,“畢竟我是本地人,上海還是我熟。黎蔓你講對伐?”
賀西樓看見這一幕,眼神一暗,抱着胳膊揚起下巴,氣沖沖的截住話頭:“不行!我就要她!她闖的禍得她自己負責。”
最終,趙經理強行拖走了不聽話員工。留下黎蔓和大少爺大眼瞪小眼。
黎蔓無法,隻好領着大少爺出門,沿南京東路覓食。
隆冬時節,外灘霓虹璀璨,夜風浩蕩。很冷。下雪子的前兆。他倆并排走了好久,沒話可聊,還凍得不行。好不容易路過一間人不多的順眼小店,裡頭橘黃燈光看起來很暖和。
大少爺停步不前,轉頭眼巴巴的看着黎蔓,欲語還休。黎蔓于是推開門,請他進去吃了碗有腔調的黃魚面。
雪菜鹹鮮,黃魚滑嫩,湯汁奶白奶白,香的不得了。面條也勁道滑溜。吃一口,從胃暖到五髒六腑,舒服得很。黎蔓吃的很專注。
玻璃門外,雪子洋洋灑灑飄下來。
賀西樓隔着氤氲熱氣,默默地看着。見她很喜歡面湯,把自己這碗也推過去,“我不喜歡喝湯,你先幫我把湯喝了。”
黎蔓隻當他大少爺作風,心黑人壞。默默照辦,但是盡量低着頭不理他。直到吃碗面想叫老闆娘結賬時才發現,錢已經他付了。
往回走時,賀西樓叫了輛腳踏黃包車。
為了多拉幾趟好賺錢,車夫踩了風火輪似的,蹬得飛快。黎蔓被晃得得幾次栽到他身上。
緊張中,黎蔓臉繃得像教導主任。
賀西樓則語氣戲谑,笑聲惡劣:“嗳你坐穩啊。算了,我勉為其難摟着你吧。明天記得謝我。”
黃包車座位狹小,而他很大隻。黎蔓進退不得,臉上羞愧、氣憤的神色直到回到筒子樓、收拾停當躺下了都還消退。
含之見她輾轉反側,忍不住問:“姐,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
黎蔓不響,一閉眼,那人在四面八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