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沒有注意那兩個打鬧的少女,他要前往三樓,斂眸轉身之際,忽然隐約覺得有光從眼角閃過,他腳步微頓,轉頭看去。
在一處三面屏風相圍的空間裡,他看到了一個身影,驚鴻半掩,韶光通明。
如此明亮而耀眼,庾昭明垂下目光,向三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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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正在舉行一場送行宴,宴會主角是虢小将軍。虢小将軍家世顯赫,先後在東宮和守備營任職,天子階下聽诏令,伴王子,守宮阙,掌出行,是都護城中勳貴子弟裡獨一份的出類拔萃。可這樣的春風得意馬蹄疾不是虢小将軍所向往的,他向往的是那種真正的困卧黃沙,渴飲寒冰,縱橫肆意的軍旅生涯。現在,他的願望終于要得以實現了。
他即将奔赴邊疆,成為邊防駐軍的一名校尉。
庾昭明到時,人差不多已經到齊了。男兒立志處,從戎膽氣雄。此次赴宴的大多是都中勳爵子弟,雖然平日多是走馬觀花,紅袖相招之徒,此刻卻共同為虢小将軍燃起了豪情,大王子庾昭明的到來,更為這種豪情增加了一種激蕩。
拜見過庾昭明後,衆人紛紛落座。送行宴,最重要的當然是酒。店家準備的是小盅,自有人要求換上大杯,于是酒斟滿,共舉杯,在一聲又一聲建功立業,隻看今朝的祝福聲中,酒液晃蕩,傾腹入喉。
三巡酒後,酒氣上湧,有人慨歎,有人怅然。身為勳爵子弟,誰沒有仿效先祖,充軍投戎的熱血呢?可如今國家承平,四海皆安,這腔熱血終究隻能在曉風殘月中冷卻。
庾昭明坐在上首,除了偶爾的敬酒外,沒人敢鬧他的酒,虢小将軍就沒有這麼輕松了,他被按在座位上,一杯接一杯的灌酒,哪怕他告饒,也沒能躲過一杯。
庾昭明笑看了一會兒,端着酒杯獨自走到了窗前。過了一會兒,滿臉通紅的虢小将軍終于得以逃席,走了過來。
“哪天出發?”庾昭明轉身看着他問。
“後天一早。”
“那天我就不去送了。”庾昭明說。
虢小将軍笑了:“殿下今天能來,我已感激涕零。”說着,他端起酒杯敬了庾昭明一杯,一口飲盡。
酒液滑過喉嚨,落入腹中。虢小将軍頂着上颚,趁着酒意,終究将那句本不知該怎麼說的話說了出來:“我不在都中的這些日子,我妹妹那裡,還要勞殿下看顧。”
庾昭明說了聲好。
二人說了兩句,席上那些人不見了虢小将軍,連呼怎能逃席,于是幾個人擁到他們面前,醉醺醺向庾昭明行了禮,就紛紛伸手,七手八腳地将虢小将軍又拉了回去。庾昭明含笑看着他們的背影,再度轉身看向窗外。
窗外樓下,鵝黃點點,遠陌含蒼。他看了一會兒,回到了席上。
一壇又一壇的酒被揭開,酒氣氲洇,一直飄到了窗外。這麼多的酒,終究沖垮了那些敢從今日起的豪情,席上種種,漸漸變得不堪起來。庾昭明起身,拍了拍虢小将軍的肩膀,說我走了。
虢小将軍又被灌了一圈酒,舌頭已經有些不靈便,神志卻還強自清醒着,起身挽留:“殿下再坐坐吧?”
庾昭明看着那些酒氣彌漫,紅光蕩漾的面孔,搖了搖頭:“就這樣,我先走了。”
說着他拍了拍虢小将軍的肩膀:“坐吧,不用送了。等你建功立業的好消息。”
說完,他向門口走去。虢小将軍起身正對庾昭明的背影,大聲道:“恭送大殿下。”
“恭送大殿下。”其他人也搖晃着站了起來,大聲和道。
庾昭明回頭,看着他們竭力保持身體平衡的模樣,笑了笑,下樓而去。
相比于三樓的喧鬧,二樓則安靜得多。庾昭明經過二樓走廊,無意向裡看了一眼。那個三面屏風相圍的空間裡,依稀正是博彤的側影。
他收回目光,走向樓梯口,忽然他仿佛聽到了什麼,停住腳步擡頭看去,頭頂是三樓的樓闆。他看着樓闆,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彭重。”
彭重上前,應了一聲“是。”
“去找博小娘子,說我有話要和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