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彤三人回到了丞相府。看到三人，博夫人很有些意外，“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兩位安小娘子互相看了一眼。回來的路上，表姐沒有說一句話，她們也無從知曉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三樓恰有一幫勳貴子弟在飲酒作樂，為免沖撞，我們就提前回來了。”博彤嗓音微啞。

原來如此，博夫人對今日的雅集本來就不甚在意，又問了兩句，便讓三人回去。博彤帶着兩個妹妹行禮告退，走出正院後，她在兩個妹妹擔憂的目光中徑自向前走去。

院子裡的花架上還是光秃秃一片，地上投出半邊縱橫交錯的影子，另外半邊是博彤的影子，影子有些淩亂，披披挂挂，淋漓不斷，仿佛挂滿了剛從水底撈起的水草。

看着自己的身影，博彤笑了起來，笑容嘲諷，卻難掩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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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漸漸來了。先是城外遠郊的石漬地裡，開出了紫的，紅的，黃的，藍的無數小花，後來這色彩漸漸向城内蔓延，附于枝頭，着于裙邊。當星星點點的顔色越聚越多時，雲氣如孔明燈般緩緩升起，氣溫越來越高，顔色越來越亮，終于轟然一聲，孔明燈爆開，所有色彩噴灑而出，從半空中一躍而下，蹦蹦跳跳地趕走了所有陰霾和暗沉。經曆了漫長寒冬的都護城，終于再次迎來了春天。

春天到了，以賞花為名義的各種宴遊會紛次展開。無數鮮衣怒馬，在繁盛春風裡把酒倚樓，拈花微笑。無人不盡興，無人不恣意。畢竟年少春光短，勿留歡心到明年。

然而這些熱鬧都與博彤無關。她生了春癬，不便見于人前。姑姑來瞧了她兩次，兩個妹妹也來邀過她幾回，博彤素着一張臉，一一婉拒。

博王後不知如何也得知了博彤患春癬的事，特命了太醫過府替博彤看治，又遣天使送來外敷香粉，天使盡心盡職，詳細詢問了博彤的病症和情況。

送走天使，博彤知道自己不能再消沉下去，過了兩日，她帶着兩個妹妹入宮，向博王後道謝。

得知她們要來，博王後特地給神秀，神愛兩個孩子放了一天假。兩個孩子喜出望外，早早等在後殿，翹首以盼。

博彤帶着妹妹走進大殿，剛剛行完禮，神秀就忍不住一聲歡呼，撲了上去。他先問博彤，說小姨你怎麼這麼久沒有入宮，又拉住兩個表姨往殿外跑，“走，我們去看花。”神愛拉在後面，急得哇哇大叫。

博王後笑着一把抱起小女兒，“不急，哥哥跑了，阿娘帶你去。”神愛怎麼可能不急，她在母親身上左搖右晃，恨不得立時就趕上哥哥。環銮上前，笑着把小公主抱了下來，說奴婢先帶小公主過去吧，博王後微笑着點了點頭，于是神愛邁開小腿，沖了出去。

目送着女兒和宮人的背影走遠，博王後回過頭，臉上笑意溫柔而沉靜，她牽起博彤的手，一同向靈囿走去。

盡管宮闱深深，但春風還是吹到了紫宮深處。靈囿裡，花繁草盛，婉轉莺啼，水面上波光粼粼，浮金跳躍。回灣深處，有宮人在戲水，水波随着笑鬧聲一同蕩漾。幾個孩子已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有人跟随，博王後也不擔心，隻是帶着妹妹，且走且看。

“姑姑說這段日子你有些沉郁，是為了何事？”

博彤搖了搖頭。

“不能說，還是不想說？”博王後問。

博彤笑了笑：“阿姐，真的沒有什麼。不過是受了時氣，偶然消沉而已。”

時氣兩個字，讓人沉默。博王後不再說話，過了一時問道：“三叔這些日子，有沒有給你寫過信？”

“寫過。”博彤說。

她到都護城不久，父親就來過一封信，後來又連續寫了兩封。在信裡父親讓她回去，她寫了回信，信裡卻沒有一個回字。

博王後默然。一陣微風吹過，樹葉随之娑娑起舞。這是春天的風。春天的風很軟，樹葉的沙沙聲也很像流沙滑動的聲音，這樣的聲音讓人無端想起赭石城，想起赭石城的雲氣和飛鳥，想起故鄉。

何為故鄉？想回而不能回的，是為故鄉。

“彤兒，你回去吧。回赭石城。”博王後忽然說。

博彤慢慢頓住了腳，她看着阿姐。在阿姐的眼睛裡，她看到了一種明了，她猝然轉回頭，向前走去。

博王後看着妹妹的背影，她有一雙美麗的，如珍珠般泛着珠光的眼睛。

博彤走了兩步，停了下來。她背對着阿姐，頭也不回地說：“阿姐，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