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日是神愛的生辰宴,孩子又多,為保障安全,又為免她們拘束,于是今日的宴席就設在一片林中空地上。
空地經過整饬,鋪上了寬大的地毯,半空中,輕紗兩端系在樹幹上,形成了一個紗帳。陽光透過輕紗照射下來,産生了一層如波紋般的光影。偶爾有風吹過,帳子被吹得鼓起來,仿佛一團最柔軟的雲氣。
今日是分桌設宴,高昌王,博王後坐上首,左手邊是慶親王,庾昭明和庾神秀,右手則是宗親夫人,後宮嫔妃以及博夫人,博彤,以及兩位安小娘子等。孩子們的座位則在下手兩排。
席開後,神愛像模像樣,舉起裝着牛乳的金杯,向在場之人以及小夥伴們敬了一杯,感謝他們今日能莅臨參加自己的生日宴。
她小小年紀,口齒清晰,毫不怯場,讓人見之心喜。雖然這酒敬得有些不合禮制,但無人在意,大家都笑着飲下了杯中酒。
敬酒之後,幾位小夥伴聯袂一起上來給神愛祝敬,祝她生辰快樂,美好無憂。這些話語都是宮人們提前教過的,盡管童聲幼稚,但孩子們落落大方,說得朗朗入耳。
神愛接下了敬酒,一飲而下。
任何時候,看着孩子們似模似樣模仿大人的舉動,總是令人莞爾,座上人都笑了起來。
宮中樂伎在開席之前已經開始了演奏,歡快輕盈的樂曲聲從林後傳出,配合着清風和搖曳光影,仿佛一場虛幻的,名為童年的夢。
伶人身上如薔薇般的輕紗在日光下旋轉,矯美的身軀因此若隐若現,時近時遠,回頭凝眸時,風乍起,眸光因此和輕紗一起橫蕩,波光潋滟,翩若驚鴻。
大人們都被歌舞吸引住了目光,神愛卻坐不住。她看着對面的小夥伴們,終于忍不住輕輕拉了拉母親的衣角。
博王後低頭,明白了女兒的意思,笑着輕點了點頭。于是神愛高興起來,她輕手輕腳,繞道一旁,走向自己的小夥伴。幾位小夥伴早就迫不及待,見她來,一個一個手牽着手,在帳外拍手蹦跳,玩耍起來。
歌舞間隙,博王後為今日的宴席安排緻歉。“想着這樣的安排活潑些,又顧慮到孩子的安全,因而在此設宴。安排簡陋,多有粗疏,還請諒解。”
博夫人笑道:“王後過謙了。既然是孩子的生辰宴,自然以孩子的喜好為主。再說,如此時節,輕風暖陽,設宴林下,頗有一種體近自然,舒朗悠遊之感。臣婦倒覺得如此安排甚好。”
衆人紛紛附和。
高昌王拍了拍博王後的手,說:“夫人說得不錯,如此安排極好。王後費心了。”
說着,他舉起金杯,于是所有人共同舉杯,飲下了杯中酒。
得了大王的親口誇贊,博夫人笑容滿面。她看了一眼對面自斟自飲的慶親王,施施然起身,舉着酒杯,款款走了過去。
“許久不見王爺,今日有幸,臣婦敬王爺一杯。”
慶親王站了起來,舉杯酒杯,道:“夫人客氣。”說着仰頭飲盡了杯中酒。
博夫人執壺要為慶親王添酒,慶親王把酒壺接了過來,“還是小王來為夫人斟酒罷。”
博夫人沒有謙辭,看着酒杯斟滿,說:“聽說老太妃回到了内宮。王爺純孝,此番能接老太妃出宮侍奉,實在是母子情深,老太妃心中必定十分感動。”
慶親王道:“夫人過譽,不過是略盡一點為人子的心意而已。”
博夫人歎道:“王爺不必謙虛。世間事,唯心意二字最難得。這都護城,冬季漫長,夏季酷熱,唯有春季最為合宜。王爺能讓老太妃在此時出宮,賞一回春景,看一遍百花燦爛,姹紫嫣紅,實在一片純孝之心,感人肺腑。”
慶親王不再說話,隻是颔首微笑。
博夫人又笑道:“說起賞春景,前些時候,我侄女還曾向貴府專管金風園的管事投貼,想租用澄清樓一日,可惜最終未能如願,如今她心中還頗有遺憾呢。”說着,她轉頭,想要把博彤指給慶親王看,哪知竟沒有看到博彤。
她一時訝異:“咦,我那侄女去哪兒了?”
慶親王看向那個空了的席位。林間疏影錯落,在席位上鋪陳,日影旋在金杯玉盤上,恍惚間似有芍光,依稀仿佛是暖玉明珠留下的餘影。
慶親王座旁,庾昭明目光淡漠,看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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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端着酒杯向慶親王走去時,博彤垂下了目光。自她再次來到都護城,她和姑姑單方面的把慶親王标定成了她必須攻克的,未來良人的目标,可實際上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慶親王。
那封白底金邊的硬括回信給她的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她認定慶親王必定傲慢而譏诮,哪知今日見到,才知道他并沒有那麼鋒利,不僅不鋒利,反而有一種略帶頹靡的平靜。
一種頹靡的,蒼白的,眼下帶着青影的平靜,以及一個分不清是冷笑還是微笑的嘴角。
博彤看着他的嘴角。自姑姑和他攀談伊始,那嘴角就時時彎出一個精确的幅度,在冷笑與微笑之間,不偏分毫。
她沒有看錯,她相信姑姑必定也看了出來,可姑姑笑容不變,保持着殷勤的态度。她收回目光,看向氈毯外,那裡草木蔥茏,綠意盎然,孩子們拍着手正在玩耍。
她起身站起,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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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邊,白沙細膩,水紋漫起又湧下,樂聲隔着林木,隐隐約約傳了過來。博彤站在岸邊,看水波蕩漾,宮牆隐約。孩子們的歡笑聲遠遠傳來,有種讓人感歎的天真意味。她站了站,正準備沿原路返回,路上走來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