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展開畫軸,畫中那個張揚的人再次出現在眼前,禀着稀世容貌,攜着刻意挑釁,淡淡睨着他。
他靜靜看着她的臉。她當然是美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可她好像不怎麼在意。畢竟,一個有這等容貌的人,是不會給人挑釁之感的,可她有。他原先覺得她學會了都護城的規矩,直到在登樊樓上,他才意識到那是個錯覺,她依然是那個初次入宮就敢直視他的博彤。
很驕矜,一種沒人敢在他面前展現的驕矜。想到此,庾昭明垂眸淡淡一笑,将畫軸扔在了書案上。
這個晚上,繁星閃爍,萬裡無雲。庾昭明站得很高,帶着一點不悅。沒有風,可心中那點不悅仿佛沙地上的風卷,忽然就引來了一陣大風。庾昭明感受着這浩蕩的風,總覺得風裡該有點什麼東西。是什麼東西呢?他自問。然後他依稀找到了答案,幾抹紅痕飄飄蕩蕩,出現在眼前。他于是意識到這是登樊樓上的風,因為他再次看到了博彤,帶着薄醉,眼角眉梢,臉頰嘴唇,都是錯落的紅。她仰頭湊在他面前,眼裡是刻意的挑釁,嘴角卻勾得很好看。
風很大,刮得人幾乎站立不住,他應該下來,地面上風平浪靜,無風無雲,隻要他下來,風和喧嚣全部都會被留在身後,他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可他一直沒有動,他站在風中,任那些紅色時近時遠,若隐若現。
終于,那一抹紅痕慢慢向前湊近,他垂眸靜靜看着,卻在即将貼合時,猛然醒了過來。
“團圓。”他睜開雙眼,帳外有微光,頭頂的紋樣因此若隐若現,他看着這些紋樣,忽然喊道。
“奴婢在。”團圓在賬外應了一聲。
“明日,把那卷畫軸送去給博小娘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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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番籌劃,寺廟修建終于即将開工。選定良辰吉日後,博夫人下帖邀請當日捐款的各位夫人一同前去觀看動土儀式。
這日清晨,一行車馬招搖閃耀,出西門,依次向清涼山而去。因選址在清涼山,惠正也就地取名,将寺廟命名為清涼寺。
清涼山一半紅土石,一半寒草蒼樹,夏季天氣炎熱,遠遠看去,有一種水分不足的暗淡。出西門到清涼山,大概半個時辰車程。博彤和兩個妹妹坐在車上,随姑姑一起去觀禮。
馬車在草木蔥茏間時隐時現,車頂的雕漆與螺钿在陽光的反射下偶爾發出明銳的光,此時山中還頗有些清涼,蕩起的車簾裡時時逸出出遊的歡笑。
惠正,丞相府管家以及總理建造事宜的工頭站在路旁,看着蔥茏的林間道理,等候着馬車的到來。工匠們在一側等候。
車馬嘶鳴,在籲聲中漸漸停靠。丞相府管家走上前,站在第一輛馬車的車門前,門打開,一身簡裝卻依然紋彩輝煌的博夫人走下馬車,博彤和兩個妹妹頭戴帷帽跟着走了下來。她們身後,其他各位夫人也紛紛走下馬車。
各位夫人走下車後,惠正雙手合十,見了一禮:“小僧惠正,見過各位夫人。”
“法師不必多禮。”博夫人曼聲道。她帶着博彤和兩個女兒,和其他夫人一起,打量起眼前這片空地來。這就是清涼寺的選址。
地址選得很好,正在半山腰。一個平整的土台,背山而立,遙遙俯瞰都護城。土台四角各立了四根立木,圈出了寺廟的大緻建成範圍。在預設為大殿的空地上另插了一根立木,每根立木上都綁了一圈紅布。
空地前,擺了一張供桌,香爐,香插,三牲,酒壺,酒杯,以及供桌兩旁燃起的兩垛篝火。
看着桌上的三牲,博彤在帷幕後看了一眼惠正。上次在登樊樓,她聽法師說過,婆羅門教有殺生之不忍,倒沒想到這樣的教義也有入鄉随俗的時候。
惠正站在一旁,雙手合十,渾然未覺。
吉時已到,開始行禮。惠正當頭,工頭随後,再之後是博夫人等衆夫人,最後是各位工匠,大家屏息而立,神色鄭重。惠正拈香,舉頭三拜,插入香爐。管家打開酒封,在兩側火堆裡爆起的爆竹聲中,惠正親自倒酒,奉獻三牲與□□。
禮畢之後,是動土儀式。博夫人,惠正和工頭手中各拿了一把鐵鍬,博夫人謙讓,要讓其他夫人來完此動土禮,各位夫人紛紛堅持讓博夫人做代表,博夫人推讓不過,笑道:“既如此,那我就忝作代表了。”
三人走入場中,在代表大殿的那根立木下,在衆人的目光中,各自揮鍬,鏟下了一鍬土。爆竹聲再次噼啪響起,清涼寺開工動土禮至此禮成。
禮成後,管家帶人送上兩框印着紅色吉祥紋案的籠餅,分發給了各工匠。
“這是我私人準備的,隻盼他們多用心。”博夫人道。
惠正和工頭各自道了一聲謝。
至此,儀式全部結束。衆夫人各自登車返回,博彤帶着兩個妹妹上車,一同下山,向都護城而去。惠正等人一直等到再不見車影,才轉身回去。
回程是下山路,比來程更快。入西門後,各府夫人派人來說了一聲,便穿街過巷,各自回府而去。
博夫人的馬車也回到了丞相府,剛下車,前院管家便迎過來,躬身禀告了一件事:“東宮派人給表姑娘送來了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