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也收到了慶親王的邀請。他剛出使回來不久,慶親王便說過要為他接風洗塵,恭賀他出使成功,但那時庾昭明剛回朝,事務繁雜,婉拒了一回,慶親王頗為理解,說改日再約。
這份邀請便是改日再約之後的第二次邀請。
請帖靜靜擺在書案上,庾昭明神色淡淡,終于對團圓說:“去傳話,說我一定赴約。”
團圓躬身應是。
為了今日的宴會,金風園搬出了近百盆梅花,并非盆景,全是高盆厚土,植株高度與地栽無異。這樣的形态未免太過粗放,但冬日賞梅,恰恰需要這樣的高度,才能有冰雪林中探芳尋香的意态。
庾昭明到時,接到禀告的慶親王親來迎接。叔侄二人踏着冰雪,向梅園走去。梅園外有一帶矮牆,矮牆之上,一片灰褐中紅雲如陣,淡香撲鼻。庾昭明停下腳步,看着那片深色霞影,說:“如此遠觀,亦不失為一種賞梅風味。”
慶親王微微一笑:“美景當前,若隻遠觀而不近瞧,豈不辜負?走罷。”說完,邁步向前走去。
小徑蜿蜒幽深,走近了看,梅花還未到全然盛放之時,但香氣如絲如縷,彌漫了整個天地。一路行來,叔侄二人閑話叙談,偶爾停步,慶親王說起了挑選包銷商之事,“前些日子,有人托到了我面前,叫我一一回絕了。”
“如今初稿已經出來,想來再過幾日,便可公之于衆了。”庾昭明說。
慶親王略作颔首:“是該顧慮周全,有些人,就是太過心急。”
梅園之中,有一處精舍,今日賞梅宴便設在精舍之中。房舍尚在影影綽綽,樂聲已隐隐傳了過來,極為悠淡的曲調,此時日光隐在雲層後,白雪從枝頭輕輕顫落,暗香彌漫,令人如在陣中。
庾昭明攀住一樹枝頭,恍然擡首,梅林中兩個身影走了出來,橫斜的枝影遮蔽了她們的面容,但忽然濃郁的梅花香氣已提示了來人的身份,庾昭明來不及皺眉,那股梅花香氣已經彌漫到了他的鼻腔深處,他手下陡然用力,屏住呼吸,然後慢慢地将那口氣呼了出來。
來的人确實是博彤,她和同樣受邀的姑臧縣主一起賞花折梅,挑選回去插瓶的梅枝,卻偶遇了慶親王和庾昭明。
姑臧縣主與博彤年歲相當,形容嬌俏,見到慶親王,笑着喊了一聲王叔,又斂容對庾昭明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不必多禮。”庾昭明說。
博彤将手中梅枝遞給冬青,上前行了一禮:“見過王爺,見過殿下。”
慶親王笑着一把拉起她,問:“折了什麼枝?給我瞧瞧。”
冬青躬身将梅枝捧了上來。慶親王就着冬青的手看了看,說:“枯瘦有節,含苞待放,看來需得配一隻黑陶瓶。”
這枝梅花不過是博彤的随意之舉,“王爺過獎了,”她說,“不過是随手一折。”
姑臧縣主也笑:“今日王叔算是讓我見識了什麼叫愛屋及烏。”
慶親王不肯承認自己的盲目:“不好看麼?我倒真覺得别有一番意味。昭明,你覺得呢?”
庾昭明淡淡道:“有心者眼中自有天地。王叔是有心人。”
這話說得妙,慶親王很喜歡。他含笑看了博彤一眼,牽住了博彤的手。博彤垂眸看着二人相握的手,慢慢放平了目光。
今日的賞梅宴是真真正正的雅集,精舍内門窗大開,為避免壓過梅花香氣,席間菜品不見任何葷腥,不過精制糕點,酥酪并幹果而已,縱有羊肉,鹿肉,也裹在酥皮、琉璃粉之内,不見半分本色,倒是特制的梅花酒清香濃郁,滋味清甜。
四人面花而坐,在悠揚琴聲中,把酒閑談,屋内四角銅火盆深掩,屋外雖然寒冷,屋内梅花香氣卻被熏得有了幾分濃郁味道。
慶親王問起庾昭明此番出使情況,姑臧縣主對沿途風光頗有興緻,聽得興緻盎然。而博彤看着窗外淡淡梅影,明亮而沉默。
“去見過你姐姐嗎?”慶親王問。
“去了。”庾昭明說。
“如何?石國王待她好不好?”
“挺好。夫唱婦随,甜蜜美滿。”
“如此便好,”慶親王歎道,“不然,她獨自一人嫁那麼遠,該叫人多擔心。”
庾昭明沒有說話。慶親王舉杯,說:“好了,不說這些。來,一起飲一杯。”庾昭明舉杯,一飲而下。
梅花酒雖然清甜,後勁卻足。飲了幾杯之後,慶親王大概是有了醉意,忽然轉頭笑向博彤道:“彤兒,過來,我們一起飲一杯。”
博彤沒有動。慶親王也不惱,端着酒杯站起來,走到博彤面前,伸手将她拉了起來,侍從遞過一杯酒,慶親王接過,放在了博彤手中,“來,我們共飲此杯。”說着,他舉杯輕撞,然而一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