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很想問賀淩最近發生了什麼。
最近他笑的時候少了，變得心不在焉的，做什麼都興緻缺缺，甚至沒再跟朋友一起走了，原本明朗的眉眼帶上一抹揮之不去的憂緒。
窗外烏蒙蒙的天空籠在你的心底，你抿緊唇，思考被同桌遞來的卷子打亂，接過看了幾眼成績和錯題，當你再次擡眸，坐在前右方的位置已經空蕩蕩的了。
賀淩走了。
走得安安靜靜。
後面賀淩再沒有回來過，老師也沒問，像是早就知道了什麼，他原本的朋友們也少見地沉默着，直到晚自習下課。
你拿起放在一旁的雨傘，走到樓底下。
外面已經下起細細的薄雨，你卻不着急離開，而是靜靜地看着其他同學争先恐後地擁擠在狹窄的樓道裡，等着人差不多散開後，才走下樓梯，撐開傘。
夜晚的街燈明亮，淅淅瀝瀝的雨聲并不能阻絕人聲的傳播，四處播放的音樂燥耳，許多的人與你擦肩而過，你走一會兒停一會兒，好奇的目光在别處打轉，卻又在别人熱情招呼你時置若罔聞。
你站在一片大玻璃面前停駐，側過身靜靜地看着玻璃上倒影着的你。
長長的黑發，貼身而修長的校服，淡漠平靜的眼神。
好像一直以來你沒怎麼變過？
你思考了下，又在想自己需不需要剪個頭發做出一些改變。
隻是幾秒，你便垂下視線，低着頭看向地面。
餘光裡突然出現一雙藍白色的球鞋，你敏感地擡起眼，見一位穿着服務員工作服的少年正離你三米遠，側對着你一手插兜，一手抽煙。
白而朦胧的霧氣散在空中，卻顯得他眉眼淩冽，他靠在門邊，身形瘦削，手指骨節分明，仰着頭，發神地看着烏壓壓的雲，細微的雨落進他的眼裡，落在他的臉上。
他并沒有注意到你。
你卻因為這突然的相遇而不知所措，心緊張地撲通撲通跳起來，猶豫着是要走過去跟他打一聲招呼，還是把傘遮住自己趕緊遠離。
還沒等你做好決定，從門邊突然冒出一個紮馬尾的女生，她一把抽過賀淩嘴裡的煙丢在地上，又笑又撅嘴地說着。
“賀淩你怎麼又跑出來了，她們都說要看你呢，害我一個人在裡面氣都不敢出！”
賀淩沒說話，從褲兜裡又掏出一根煙來要抽，結果女生叉腰，眉一橫，作勢要抓過他的煙，賀淩手一晃躲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知道了。”
随後，賀淩點燃打火機，一簇炙熱的火焰在雨幕中搖搖欲墜，他将煙放入口中，轉身離開。
女生跺了下腳，朝着他的背影嘟嚷道：“喂！我可是為你找了借口，你得先把自己收拾好再去見她們！”
她撇嘴，估計以這新來的小夥心高氣傲的脾氣，也不會把她的話聽進去。
“我要是你，早就傍上富婆了……”她低聲說着，毫不在意地瞥過在雨中小跑過的女生，生着剛才男生的悶氣，一股腦地沖了進去。
你跑了好一段路，才停下來，捂着胸口輕輕喘氣。
賀淩他……家裡出事了嗎？
早晨的初陽已經有了溫度，你在路上吃着早餐，早早地來到學校，踏上二樓拐角處時，你卻腳步停住了，咬包子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靠在陽台上的少年抽着煙，昨日的服務員工作變成了貼身而修長的校服，他一手撐着側臉，明明是熟悉的眉眼，卻染上陌生的疏離。
早晨不似昨晚有雨聲掩蓋，你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在空蕩的教學樓裡格外醒目。
他的目光落到了你的身上。
“……”你緊張地握住書包帶。
“……好久不見，安意。”他念着你的名字，緩緩地，不知道是不是你的錯覺，你總覺得他的語調平靜中卻透着淡淡的難過。
“……”你深呼吸口氣，“昨天，才見過。”
昨天你擔心他，故意在他身邊晃了幾圈，但是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你。
他随意地笑了笑，把煙掐滅。
你看着他的動作，突然開口把自己最想問的話說了出來，卻又在開口後感到後悔。“你最近怎麼了？好像不開心的樣子？”
這份突兀的關心橫在兩人中間，你垂下眼，緊張地無地自容。
“我隻是出于對同學的關心……”
你好像越抹越黑。
他并沒有說話，隻是深深地看了你一眼，勾了勾唇角簡略地回道。
“沒什麼。”
一句淡淡的話，猛然将你從羞恥中拉出來。
“哦。”
你捂着臉，沖進教室。
“安意。”他在背後喊住你。
你不敢回頭看他。
“我想知道，你對我是什麼樣的看法？”
诶？
你驚愕地回頭，眼睛通過指間縫隙看他，迷迷糊糊地看見他部分臉龐，他好像在笑，你一怔，不禁放下手。
“我，一直覺得你是個很溫柔的人……能給人力量——活下去的力量。”
賀淩停頓了下，又笑了起來，像以前那樣，卻又不像，摻着冷冰，還有你難以辨别情緒的古怪神情。
“是嗎？原來在你眼中的我是這樣的。”
你說的是真心話。
在最開始進入學校時，你因為社恐障礙，難以跟人接觸和交流，導緻在班上人緣越來越差，這就有人領頭欺負你，是他站出來幫的你。
還記得一次體育課，你跑步狠狠地摔了一跤，别人都在看戲，隻有他第一時間上前檢查你的傷口，把你送進醫務室，後面幾天晚自習結束後也是他扶着你下的樓梯。
見識過他那麼溫柔的态度，所以哪怕他冷着臉你也不覺得害怕。
賀淩并沒有在學校待太久，是班主任在門口喊了他出去，後來就再沒有回來過了，直到班主任一臉複雜地站在講台上，讓大家别再給他添更多壓力。
下課後，你鼓起勇氣喊住賀淩的朋友之一張禦。
張禦聽見平日沉默得緊的女生突然叫他名字時還沒反應過來，過了會兒他才應聲，詢問的眼神看向你。
你抿唇，問他：“你知道賀淩家裡發生什麼了嗎？”
聽你說起賀淩的名字，他帶着困惑的眼神立馬明白過來，坐在位置上轉着筆，聲音帶着淡淡的諷刺。
“哦，你終于肯問他的情況了？”
“什麼？”你有些聽不懂。
“咳，沒什麼。”見别的兄弟望過來，張禦咳嗽了一聲，改了吊兒郎當的姿勢，面色有些凝重。“最近查得嚴，賀淩他爸……被查了，革除職位後又賠了很多錢，當官的都不敢跟他們扯上更深的關系，偏偏這個時候他爸又惹禍，喝醉撞死了兩個路人……”
禍不單行，雪上加霜。
難怪賀淩的神色都憔悴很多。
……
“喂！賀淩！我在跟你說話呢！”包廂外面響起女生的尖銳聲音。
明豔的女性穿着漂亮的紅裙，一手緊緊地抓着前方的服務員，臉又氣又紅，在賀淩轉過頭來時候立馬化作貓。
“賀淩……我說了我家可以幫你還清那筆債，隻要你跟我在一起！”
賀淩面色冷得可怕，他狠狠抽出自己的手，不言一語。
葉惠芸眼底帶着淚，扯住他的衣角。
“你做這個要多久還上？那可是足足三百五十萬啊！不是五十萬，他們催得緊呢！跟我做這個交易有什麼不好？隻要答應我，你馬上就能恢複自由了！”
賀淩聞言，低笑出聲。他的目光放在她精緻漂亮的臉上，平靜的，卻透着不屑和嘲諷。
“就憑你？”
丢下一句能扇紅人臉的話，他推開包廂門進去了，裡面熱鬧得緊，好幾個姐妹看見葉惠芸漲紅傷心的臉，尴尬地移開目光。
她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葉惠芸對賀淩那麼執着，也許隻是征服欲作祟而已。
随着時間和酒味在包間裡彌漫。
喝的酒有點多了。
賀淩感覺頭暈目眩，他下意識感覺不對勁，貿然地起身再次離開，也沒有顧及身後的男女面面厮觑。
“你說他家都被查了，怎麼還那麼高傲，真不怕被投訴丢掉工作嗎？”認識賀淩的男生朝葉惠芸說道。
葉惠芸瞪他：“你敢投訴試試！？”
“大小姐我就随便說說，誰敢動你保的人……”
坐在角落玩手機的梅玉突然冷笑：“哦喲，真是稀奇的說法，你敢在賀淩面前這麼說嗎？”
開口的男生黃慕一臉吃癟表情。
“要說以前我真不敢……”
“别說什麼以前了，指不定哪天你就跟賀淩一樣，到時候連被别人包養的機會都沒有……”不知哪裡接話的諷刺聲音刺入葉惠芸耳朵裡。
葉惠芸猛地把酒杯丢過去，橫眉冷目。
“你們再亂說，那聚會就到此為止了！”
被下藥了。
呼吸變得灼熱，腹部發緊，賀淩彎腰站在洗手台面前，黑色的頭發下是一臉绯紅，他擡起眼，盯着鏡子裡狀态顯然不對勁的他，很快失去聚焦。
他有些壓抑不住自己，發出一聲低低的喘息。
有人從背後抱住了他。
葉惠芸的臉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癡迷地盯着他努力平靜的臉龐，聲音帶着引誘。
“不跟我在一起也行，反正你的身體，我是要得到的……”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鏡像中，那女性的臉龐上。
他看見的，是另一張臉。
沉默的，陰郁的，一頭長長的黑發從他肩頭垂落，落到他滾燙難言的胸膛上，隔着布料勾得他心癢。
她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