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過半,梁西月就悄悄退場回家休息了。
第二天依舊是38°高溫,夏日蟬鳴。梁西月戴着墨鏡,穿着簡約的T恤和牛仔褲,朝着南陽區的方向開去,大約半小時後,車子停在東湖路3号門牌,往左走私鬧市區,往右走是居民區,東湖路是中間線,沿着昏暗的樓道往上走,滿地裝修遺落下來的白粉和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
走到二樓時,四米寬的大門映入眼簾。
由于還沒裝門,顯得整個門洞空蕩蕩的。
裡面傳來了嬉笑聲和打鬧聲。
聽得出來,是應歌跟顧嘉。
這個即将開業的半私半公的畫廊,由她們三個女孩共同經營和創辦。
應歌美院出身,是梁西月的同學,性格直爽有幹勁,家裡也不缺錢,典型的富二代,每天不是想幹點什麼,就是去幹點什麼的路上,用她的話來說,人生就是用來浪費的,至于浪費到什麼地方都可以,哪怕撿垃圾都覺得帶勁,這就是家裡有錢的底氣,不過最近她也有點苦惱,因為趙家覺得她不是幹事的材料,讓她别折騰畫廊的事,投資投資就得了,趙大小姐倒反天罡,偏不,什麼事都得自己上手。
顧嘉是律師,是應歌的表姐,因為畫廊得聘請律師,應歌直接拉她入夥了。
三人的感情很不錯。
梁西月進來時,應歌正在說買斷Beatrice經營權的事。
Beatrice是意大利新起的藝術家,年僅二十五歲就有兩幅知名畫作——《永恒的夜》、《露水薔薇》。這兩幅畫作都被收錄在意大利巴裡的藝術館裡。而Beatrice最新力作《城野》卻一改往日的風格,偏抽象,不少的藝術商對此持保留态度,并沒有像追捧前兩幅畫作般争先恐後想要代理權。
應歌跟梁西月看過《城野》,覺得雖然不是Beatrice以往的風格,但是卻很有想象力,線條、色彩的構圖大膽,既讓人看到了自由随意,又有靜态的美。冷顔色的藍調、灰、給予了不少的延伸空間,而這幅作品目前在蘇富比下期的拍賣會上,熱度和讨論度都不高。
兩人起初打算直接去蘇富比拍賣會上将這幅作品拍賣下來,再把這幅作品轉手賣給别的收藏家以賺取其中差價。但這有個前提條件,第一、這部作品的起拍價不便宜,他們得先拍下來才有機會出售給别人,如果不這樣,等拍賣會結束後,收藏家會通過其他渠道來獲得這幅作品。第二、這樣的操作套路需要足夠的資金壓過其他競價者。
按照目前的起拍價,她們最少得準備六萬到十萬美金,才能保證順利拿到這幅作品。
應歌的父親很反對她經營畫廊,一直催促着她回去繼承家業,所以這一次想要順利拿到那麼多錢沒可能。
顧嘉就是拿律師的工資,一口氣要想拿那麼多錢,也不可能。
導緻她們想拿下這幅作品的希望變得渺茫。
“要實在不行,我硬着頭皮回去求我老子呗。”應歌大大方方的坐在滿是白粉的地上,“我就不信我一哭二鬧三上吊,他還真能不管我。”
“你消停點吧。”梁西月走過來,靠在旁邊的牆壁上,“你要真這麼幹,你爸把你抓回去,再要求撤資的話,咱們這個畫廊就是未開業,直接倒閉。”
顧嘉見狀,不動聲色的走到她身邊,把手機拿給她,手機屏幕上正顯示着陸祈甯跟陳漫雲拉窗簾的畫面,手指了指拟好的離婚協議。黑色的屏幕裡倒影着梁西月的臉,臉上沒太多情緒,也沒有什麼血色。
顧嘉知道梁西月結婚的事,純屬意外,幾個月前她們确定要開畫廊,個中有許多細節需要幾人核對,她拿着文件去找梁西月時,撞見了陸祈甯,陸祈甯襯衫淩亂,脖子有抓痕,出來的時候還在拉西裝褲的拉鍊,要說沒發生點什麼不太可能。梁西月見事情被撞破,就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已婚的事實。
但哪有結婚的人會藏得這麼隐密?結婚戒指不戴、結婚照沒有、對外宣稱單身。
顧嘉怕她被欺負,跟她科普一些婚姻法相關知識,話裡話外就是想跟她說,兩人是合法夫妻,法律會維護她的合法權益。
梁西月笑了笑,隻說了句,法律會維護她的合法權益,但維護不了其他。
這裡的其他指的是什麼,難以深究,直到陳漫雲出現,直到陸祈甯跟她開了房,顧嘉才真正明白‘其他’兩字的含金量。作為朋友,她無法給與她在感情的幫助,但能夠給與她法律的保護。
室内悶熱,雖已經裝修過半,但中央空調無法使用,三人席地而坐,邊聊天,邊談正式開幕之後的事。
大約十點左右,樓下傳來了腳步聲,聲音由遠至近,很快就到了二樓。
“你好,請問——”
聲音沉穩有力。
三人齊刷刷回頭望去。
就看見一個身穿白襯衫、黑色西裝褲,打着暗灰色領帶的男人站在門口,茶褐色瞳孔顯溫柔,目光在她們三人之中轉了一圈,嘴裡的‘問’字被稍稍拉長,在看到梁西月的身影時,才順着往下說:“梁西月梁小姐在嗎?”
聽到是找梁西月,顧嘉跟應歌兩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她。
她表情自然,沒有震驚,也沒有詫異,扶着牆站起身來,說道:“找我?是談合作的事嗎?”
不等宋霄發話,她拎起旁邊的包包,笑着說:“藝術品修複和保護的事是應歌在談,你跟她交涉會比較好。”
說完,扭頭看着應歌,“突然想起還有點事,那我先走了。”
她拎着包包往樓下走了。
最奇怪的是,她一走,宋霄也跟着往下走。
樓道漆黑,采光暗,還夾雜着一股裝修的難聞的氣味,拐角處,一個黑色的垃圾桶擺在那裡,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她走得快、步子也急,不小心就踢到了垃圾桶,鑽心的疼痛從腳趾傳來,疼得她面目猙獰。
這時,一隻大掌扶住了她的手臂,凜冽的香氣不同于陸祈甯的烏木香,就像是雲巅之上的霧凇,挂于懸崖峭壁,曆經風霜,卻仍保留晶瑩雪色。
“小小。”
黑暗中,聲音略顯沙啞,“小心點。”
手碰到她的瞬間,她冷漠的回應,“别碰我。”
宋霄并未松手,反而加大了些力,将細嫩的皮膚捏出些許紅痕,凜冽的氣息愈發濃烈。還未緩過勁來,男人高大的身軀已然将她逼到了角落中。樓道靜的可怕,兩人混雜的呼吸聲交纏着,濃重至極。
“你還生氣。”他低聲說,“氣了三年了。”
“你就是想問這句話,所以特意跑到這裡來?特意跑到我的朋友面前?宋霄,你就這麼想讓我下不來台!?”
“我沒有。”他垂着眼眸,“我隻是想來看看你,我——”
他停頓片刻,“想知道你過得怎麼樣,跟祈甯在一起,有沒有受傷。”
“有沒有受傷關你什麼事?”她深深吸了口氣,說道:“你在乎過嗎?你在意過嗎?你要是真在意,也隻是在意自己的面子罷了。”
“在意面子?”他微微皺眉,“你就這麼看我?”
“那你要我怎麼看你?”梁西月本不想把話說得太難聽,可這會兒情緒如同翻江倒海般的湧來,語氣也不免重了幾分,“是十八歲那年,我給你寫情書,你裝作看不見,還是當着我的面,指着陳漫雲說,那是你心儀的女孩,還是無數次把我送給你的禮物轉手送給别人?是我的真心太廉價,還是你覺得我會永遠喜歡你?宋霄,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厭你的一點是什麼?就是你永遠都明白我的心意,但你永遠不會說出拒絕我的話,非得拐彎抹角的告訴我,你一點都不、喜、歡、我,拐彎抹角的跟我說,讓我離你遠點。”
她克制的說着,但即便再克制,細嫩脖頸處泛起的青筋還是暴露了心境——她恨、怨。
恨他的溫柔無情、恨他的紳士殘忍、恨他的寵溺冷漠。
恨極了。
她永遠都記得,十八歲生日那天,換上漂亮的裙子,還找人化了精緻的妝容,滿心期待來到遊樂園等宋霄的出現,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拿着煙火棒的小孩,吃棉花糖的情侶,牽着手逛街的夫妻……看着那些從身邊走過的路人,幻想着這樣的煙火氣也能在自己身上實現。
但從六點等到淩晨一點,等到遊樂園都關門了,始終不見宋霄的身影。
從滿心期待到擔憂他出事,再到最終認清現實——他不會來了。
昏黃的路燈從頭頂打下來,将身影照得孤寂又可笑,眼圈很快就紅了,溫熱的淚在裡頭打轉,沒一會就掉落下來。而現在,她無比的慶幸,在那樣孤獨的夜晚,陸祈甯出現了,他要是沒出現,以年少暴躁的脾氣,可能會直接沖到他家去質問。
陸祈甯出現時吊兒郎當的,淺色牛仔褲,白色簡約T恤,黑色利落的短發略顯淩亂,卻不失美感,左側肩膀上背着一個黑色書包,像是剛從圖書館裡出來似的
二十三歲了,還能有這樣的少年氣,很少見。
風吹樹動,梧桐葉沙沙作響,吹得他額前的碎發都跟着往後跑,露出光潔圓潤的額頭。他單手插兜,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裡拿出個煙盒,打開煙盒蓋子送到她跟前。
她沒懂他什麼意思。
下一秒,他就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到煙盒上,彎下腰來,“給我遞煙不會?給你機會表現都不知道怎麼表現,難怪沒什麼朋友。”
“……”
他的手掌灼熱的扣着她的手,灼熱得有些過分了。
她被迫從煙盒裡随便抽出根煙來送到他嘴邊。
一米九的高個,彎下腰來,咬住了她遞過來的煙,低低的笑出聲來:“你就這遞煙的手法不錯,學什麼美術,直接去煙草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