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羅黎伊如願去泡了溫泉,結果在柏玄琴一個不注意下,他終于在對瀑布的執念下投身到激流的懷抱,等柏玄琴發現時已經來不及了,萬幸的是,羅黎伊平日練劍緞體沒白費,好歹沒在水中載浮載沉,人沒有受傷也沒有嗆水。
但羅黎伊不用共情都可以看到柏玄琴無比生氣的表情,因此死待在瀑布與牆壁間的空隙不肯出來,柏玄琴就冷笑着,在外面守株待兔。
最後,顯然僅有築基又經脈受傷的小白雞,不比金丹後期且身有魔血的柏玄琴,大約一柱香的時間羅黎伊就倒了,被早就準備好的柏玄琴一把撈住,然後攔腰抱起,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抱回房間。
要是羅黎伊醒着,大概得和柏玄琴拼命。
而柏玄琴的臉色也沒好到哪去,黑的幾乎要滴水,早知這人冥頑不靈,他就不該一時心軟放人去玩水,這下好了,本就有舊傷複發的傾向,這麼一鬧又吹了點風,當晚就開始發高燒。
柏玄琴很生氣,但是看到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又開始噩夢連連的瘦弱少年,又狠不起心兇他,最後他先把怒氣收了,先把人找照顧穩妥再說。
柏玄琴在羅黎伊床邊守了兩天,滾燙的額頭始終溫度都不降,手腳卻冷得像冰塊,兩日都神識不清,臉上全是病态的紅豔,嘴唇幹裂起皮,他想着辦法給他喂水,病中的羅黎伊很乖,雖然意識不清,但讓他喝水吃藥,都是怎麼說就怎麼做。
跟之前狀況好時,直接跳窗逃走簡直兩個樣。
江琴楓不過離開半日,回來羅黎伊就發起高燒,他臉色也是極為難看,但是看柏玄琴衣不解帶的在旁邊守着,又發不起火。
能怎麼辦?羅黎伊身體本就與凡人無異,他們這些早已金丹、元嬰甚至化神的修士根本難以理解這些病痛,隻有柏玄琴有耐性在一旁小心顧着,就連江萱蘭都沒辦法做到柏玄琴那樣的無微不至,号完脈開完藥,接下來該如何照顧,她根本手足無措,連喂羅黎伊喝水讓他嗆到了,嗓子咳的嘶啞,江萱蘭就一下慌了。
就這麼病了兩日,在許多靈藥輔助下,第三日中午羅黎伊的燒總算是退了,直至傍晚才總算清醒過來。
在羅黎伊睜開沉重的眼眸時,第一眼就看到潔白的衣袖從身旁輕輕撫過。
「……」羅黎伊嘗試張口說話,但腫痛的嗓子未好,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
青文冬坐在床邊,拿來泡着靈藥的溫水,扶起羅黎伊後遞給他,「慢些喝。」
羅黎伊慢慢地喝了些,嗓子好多了,才虛弱的開口:「師尊……你身體如何了?」
青文冬沒想到羅黎伊醒來看到他,第一句就先問他身體,他抿緊薄唇,「無事。為師閉關匆忙,這些日子的事我已聽說。」
羅黎伊乖巧的點頭,他覺得他師尊不是會歧視雙生子的人,所以他出手相助韶羽韶逸,應當不會惹他生氣。
等羅黎伊靠在床頭,呼吸平穩之後,青文冬看着房内,問:「無情道心法,你可熟練了?」
羅黎伊覺得青文冬在抽考他的課業,于是也聽話回答:「是。師尊授予的心法弟子時刻運轉,早已熟練于心。」
就在此時,他感覺到青文冬正在掙紮,他的内心煎熬而不知所措。這是他第一次從這個果斷的人身上感覺到這種情緒,這一刻,羅黎伊什麼都懂了。
這一次的病,不誇張,差點要了羅黎伊的命。
他本來就因為經脈受損,于修道一途在無關系,即便他有築基初期的修為,但是身體卻已經與凡人無異,會與凡人一樣怕冷怕熱,怕傷怕病,而這次舊傷複發又染上風寒,病體虛弱,才險些被閻王讨去了命。
肉體凡胎本就如此,生老病死,皆為定數。就算有無數靈藥吊命,也遲早要死。
羅黎伊最終沒有讓青文冬拿起屠刀。
「師尊,時機合适,我便正式邁入無情道,開始修練。」早該如此,在這個世界,不能修仙,便注定什麼都做不到,受人庇護,被生死相迫,如果他不修道,他連決定自己生死的機會都沒有。
青文冬緩緩閉上那雙平時對人兇狠的鳳眸。
「你要想清楚,無情道斷絕情欲,修了此道,凡世紅塵就與你在無關系。」
羅黎伊卻道:「但無情道大成,則如無上神明。若能以此道護我想護之人,也是極好。」
房中沉默很久,直至天邊最後一抹光消失,房内陷入黑暗,聽着羅黎伊低低的咳嗽聲,青文冬起身,用靈力點燃燭火,溫暖的火光照亮了房間。
青文冬說:「我明白你的決心,等你身體大好,回到宗門後,我會助你渡劫。」
羅黎伊靠在床頭,虛軟的笑了,「多謝師尊。」
青文冬離開了。
這一晚羅黎伊一人坐在床邊,望着窗外紅塵,這座城沒有宵禁,夜晚人聲鼎沸火樹銀花,熱鬧凡世,印在他眼中的紅塵世間既溫暖又虛幻,仿佛沙漠中虛幻的倒影,海市蜃樓隻能見而不可接近,人情溫暖鼎沸紅塵,卻好遠,遠的他隻能看,感覺卻不真切。
他就這樣靜靜看着,直到街道人群漸散,街火一盞盞的熄了,最後天光嶄露,将深藍的天空照亮,他才慢慢躺回床上,閉上眼睛。
柏玄琴一直等,他在門外枯站,從深夜到天明,等到羅黎伊睡着才推門進房。看着躺在床上的人,他的雙眼血紅,魔血在體内躁動,眼前的人是如此溫順地躺在柔軟暖和的棉被裡,但是很快的,這人就要不被自己掌控了。
羅黎伊的神識已經化神初期,一旦正式邁入無情道,他會以極快的速度進階,築基、金丹、元嬰,而後化神。
這名少年很快的,就不再需要他了。
無情道斷絕情欲,太上忘情,無論是友情、親情或是愛情,都隻會淪為修道上的阻礙。
分明是要護他、愛他、憐他,但如果羅黎伊不再需要他,那麼這些情感也隻是阻礙對方的絆腳石,這些無所去從得感情,也不會有人要了。
誰都不需要他。
誰都不要他。
柏玄琴走到床邊,緩緩彎下腰,黑色的長發在枕邊互相交織,纏綿不清,血印從松垮的衣領露出,穎長秀挺的冰白頸側與鮮紅濃郁的血印輝映,猙獰的豔麗。他擡手,緩緩摩娑着蒼白脖子上的印記。
他無比平靜,隻是思考着,殺他不得,傷他不得,關他不得,他應該用什麼辦法,将他留在身邊,他應該怎麼做,羅黎伊才不會去到他無法觸及的地方。
羅黎伊的呼吸還是有些滾燙,高燒已退,卻仍就有些低燒,柏玄琴輕輕撥開他淩亂的額發,嘴角慢慢有了笑意。羅黎伊若要修無情道,便讓他修。
眼下,是要讓這病弱的小白雞,養好身體再說。
又過了兩日,羅黎伊的身體終于見好。在這城鎮拖了好些時日,加上羅黎伊大病初愈,便沒有再用馬車趕路。青文冬拿出靈舟,日夜飛行,和馬車不同,靈舟行駛穩妥,與在平地沒有什麼不同,倒是很舒适。
趁着趕路無聊,青文冬關心了下幾個将要參加大比的弟子,江萱蘭和柏玄琴境界穩定,沒什麼大問題,問題最大的還是羅黎伊。
青文冬沉着臉,并不想讓病弱的小白雞去參加落靈大比,他這麼想,也就真的這麼說。
誰知道一向聽話的羅黎伊竟然反抗了。
一個一言不和就操機甲揍人,一個一言不合就拿拳頭揍人,兩人的性格都是一生氣就要動手,差點在靈舟上吵起來,要不是蕭亦雪敏銳地察覺不對,把青文冬勸走,靈舟大概要墜。
羅黎伊也氣呼呼地,生着悶氣把自己關在房内,連柏玄琴都不讓進,要不是能透過血印知道這人還在喘氣,他都要以為這人跟自己過不去,在裡頭自盡了。
連江琴楓都大為稀罕,在羅黎伊門口連啧了好幾聲:「看不出來啊,黎伊竟然還有這等脾氣。」
江萱蘭在一旁頭疼,「哥,你别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