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聲音平緩,柔聲問道:“鐘中書,可是為何事而來?”
鐘元期堅定地上前了幾步,垂手道:“皇上,老臣請皇上再拟一旨。”
兩人平靜對望的背後,是一石驚起千層浪的波動乾坤。
接到聖旨的陸汀白一晚未眠,天剛見白便策馬直奔朔北,一路上蹄騰鬃飛,看似很急,卻又不急,反而故意繞了遠路。他覺着蹊跷,以太後的謹慎,即便田嬷嬷背叛了她,她也不可能毫無察覺,倘若她真那麼好糊弄,也就不會擁有如今的權勢了。
一個連家族都可棄之不顧的人,又怎會毫無保留地信任一個下人?
陸汀白從某種拘境中掙脫而出,在蛛絲馬迹中,他隐約猜出了太後的意圖。立時通透的他,在等一個來自汴黎的轉機。
如他所盼,在夜幕完全墜落後,他又接到了五百裡加急的聖旨,是以幹脆利落地上路了。
端兆年一晚上沒怎麼休憩,早早策馬去了神策營任職。前腳剛邁進神策營,便瞧見有人比她還心急,更早地等着她的出現,她無意間碰摸到腰間的金魚袋。
呵,果真是一燙手山芋。
端兆年一身紫色朝袍,腰間束着玉帶,曬着光照,白皙的皮膚被襯得如璞玉般耀眼剔透,和着坦誠的眼神,她在冬日裡美得鋒芒畢露,輕易讓人晃了神。
在這猝不及防的對視裡,所有聲音驟然息影了。
“今日初上任,往後還須得各位鼎力共助。”端兆年頂着名不正言不順的從三品左神策将軍頭銜,深知無一人服她,可還是莞爾一笑,“一切既已塵埃落定,此後我們是要擡頭不見低頭見的,為着不辜負大家,我自當會當好将軍一職。這會大家齊聚一處,怎麼,是尋到了合适的人?想趁機摘掉我?”
衆人眼神争相流轉,最後定在一個身材肥碩的男子身上,男子開胯着雙腳靠坐在樹下,目中無人,見端兆年來了,他仍無動于衷。
端兆年眼神在男子身上徘徊了幾秒,很快便挪開了。她看人時仍是一臉波瀾不驚,所以男子拿不準她的心思,就在他以為端兆年會找他麻煩時,端兆年隻是開口遣散了所有人,說完便要走。
“等等。”男子忽地站起身,端兆年在他的叫聲裡轉過身,親眼看着那肚子的肥肉當時下落,來到她跟前,“兄弟們得知新來了個将軍,特意來恭迎端将軍。”
看着漸漸圍過來的士兵,端兆年覺着好笑,她說:“恭迎?我看倒像是來找我麻煩的。”
男子吃味地默了片刻,不經意間掃到端兆年腰牌,不屑地發出了聲。
“哦?你看起來很不服。”端兆年玩味地與他對視了須臾,搶先在他出嘴之前堵住了他的話,“不服就憋着。看來這神策營當真是将位懸空已久,竟讓你們這般傲慢無禮。我來之前,誰管的神策軍?”
她分明是笑着說的,但卻讓人心懸了三分。
男子壓住不悅,笑道:“端将軍玲珑心思,一來就揪着兄弟們為數不多的壞習,隻不過這也怪不得兄弟們。神策軍系着皇上,為着給皇上立足威嚴,動辄刀劍相見,幹的都是出血的活,可不得霸道點,不然怎麼壓住其他各衛的禁軍。這屁大點的毛病都讓将軍給抓出來了,将軍是不是太婆媽了?哈哈哈哈,瞧我這嘴,端将軍本就女子之身。”
娘唧唧的東西,就應該阙待在閨閣,專于女紅,而不是來這裡跟他搶功。他本就待阙着,差一步便可如願以償,怎料天降了一個端兆年,奪了他的将軍之位,害他功虧一篑,他咽不下這口氣,埋着後話欲羞辱端兆年呢。
衆人哄然大笑,簇擁着看熱鬧。在這繁鬧的辦事堂裡端兆年卻不吭一聲。
“哈,我給忘了,端将軍剛才還說甚麼來着?”男子梗着脖子故意一說,眼裡滿是輕蔑,轉頭問着左右的小兵,小兵笑哈哈同他作了一番解,忽而他又做出一臉誇張模樣,接着道:“是了,我想起來了。我叫汪茤,是咱神策軍的副将,此前神策軍便是由我暫帶着,大夥跟着我在風雨裡到處跑,默契又得勁,今兒沖着将軍的魚符,無論如何,我是不敢再擅調這神策軍了。”
端兆年從汪茤的言語間聽出了來者不善,“依你言,倒像是我亂了這營裡的平衡。怎麼,你是在責怪皇上有眼無珠,偏偏選了我這麼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兵,而非擢升你?你不必急着反駁,你不僅這麼想,而且心裡對我也十分不滿,可那又怎樣?我救皇上存亡于危際,有了這因,才得了吃皇糧這果,正經手段争來的東西,何時成了名不正言不順了?不過,你有一句話說的不錯,魚符加身,你的确沒資格擅調我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