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亥時,困在澇水中的鹹安災民基本上搶撈完畢,端兆年也終于得了喘息的空隙。她頂着一身髒濕的衣裳入了營帳,坐下時思緒也跟着放松了許多,突然間一股泔水臭味從鼻息間竄上心頭,熏得她當場差點沒緩過氣來。
待端兆年換完衣服,姜非阙已經等在了營帳外,“将軍!”
“進來吧。”姜非阙掀簾的同時,端兆年正好從屏風後走出,她接過姜非阙遞過來的屠蘇酒,剛喝上一口,便問道:“那些災民也都喝了?”
“都喝上了。”姜非阙說:“還好将軍先有預料,讓衙門的人一開始便照着方子釀了這酒,我看有好些人喝了這酒,咳嗽也好多了,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端兆年邊聽邊喝光了碗裡的酒,說:“太醫署的人歇在哪?必須先商量妥當了這災後防疫,不至于到時陷入被動。”
她想着起身,卻礙于此刻身體犯了懶,隻好又坐了會,聽姜非阙回道:“太醫署此次隻來了兩人,一名醫正和一名太醫署的藥童。他們現下還在安置處給那些災民處理傷口,隻怕這會還脫不開身。”
“隻來了兩人,太醫署是挺會省事。”端兆年适才泛白的臉龐逐漸有了血色,剛想說話,便聽到外面有陣陣煙爆竹聲起,她探身出了營帳,“怎麼回事?”
姜非阙說:“将軍,是權大人瞧着雨勢太急,擔心熏艾達不到擋疫的效果,便讓衙門也用爆竹鬧一鬧空氣。”
端兆年面色平靜地看着情緒高漲的大夥,臨進營帳時說道:“讓二營的人看夠了就趕緊回去睡覺,這會是羽林二衛在輪值疏通溝渠,等會還要輪到二營換值,在此期間,必須确保二營的人有充足的睡眠。”
末了,端兆年掀簾重入營帳,而得令的姜非阙也以大局為重,把二營的人都趕回去睡覺了。
工部和衙門的人在逸靈河上修葺加固,陸汀白則撩起褲腳浸在污水裡,帶着羽林二衛在另一邊挖泥疏溝,一隊人被雨打得早已渾身發麻。
雨開始有轉小的趨勢,陸汀白直起身,擡臂蹭掉臉上的水漬,觀察着基本穩住不動的鹹安城的吃水線,說:“把這條溝先通了,剩下的明天再繼續!”
原本累到暈頭轉向的大夥一聽,瞬間來勁了,操着家夥拼命使勁幹。
所有幹勁洩在最後一處被塌下來的牆磚擋住的地方,于是有人氣急罵道:“他媽的堵死了!這玩意太重了!”
聽到動靜,陸汀白踩着坍塌的亂物,想也沒想蹚了過去,試圖掘起那塊比他高又重的牆磚,結果紋絲不動,這一下把他幹得險些喘不過氣,腰差點給閃沒了。
他媽的!
陸汀白叉腰環視着眼前一個個喘着粗氣的兵,知道大夥這會已是力竭了,半啞着嗓子喊道:“安長之!去跟衙門的人要幾把鐵尖鑿和錘子過來。”
安長之趕得急,沒多久便帶回了東西。
陸汀白帶着大夥用錘子砸在鐵尖鑿上,被抵着的牆磚頻繁承受着來自外力的施壓,終于碎裂成幾小塊,被堵住的排溝也在片刻後疏通了。
回到營帳後,陸汀白倒頭就睡昏了過去,以至于端兆年隔天找他時,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端兆年走出陸汀白的營帳,看着天還沒亮透,又折回了自己營帳。
帳内燈光明亮,端兆年坐在裡邊,沒多久便聽到了姜非阙的聲音,似乎早有預料,端兆年不等姜非阙通報,便主動開口了,“讓他進來吧。”
權竹笙将傘遞給姜非阙,跨步入了營帳,端兆年擡眸注視着他,随後用眼神示意他坐下,莞唇說道:“權大人,找我有事?”
權竹笙一夜未眠,熬紅的雙眼依舊挂着笑意,颔首時說:“晚間我同太醫署的傅适明大人讨論過,像鹹安這種情況,十之八九會生出疫病,為避免屆時草藥會供應不足,我這邊大緻上定好了預算,現下隻需跟宮裡打個批條。端将軍和汀白奔走在前線,此事由你們兩個來拟條子最有說服力。”
端兆年自然沒意見,因為她方才也是為着這個目的去找的陸汀白。
“我沒意見。”端兆年停頓了一下,說:“隔壁陸将軍睡昏了,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來,你這事聽着急,需要用點非常手段才能讓他醒來。”
打一頓麼,比什麼都好使。
權竹笙聽着有趣,便笑了,“那是不能了,戶部沒人打得過汀白,怕死了。”
“我的人,任你挑。”端兆年看熱鬧不嫌事大,說:“或者我也可以幫你出個主意。”
兩個人竟真的讨論了起來,合計着該如何整陸汀白。
陸汀白完全醒來時,屋裡的炭火已經燒光,他出奇地盯着沾墨的指腹,依稀記得自己好像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