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雁退出書閣,與另一名侍從安靜守在門外。
秋風陣陣,樹林枝葉搖曳,池塘波光起伏。周圍不時有宿衛巡查,他們卻沒發出任何腳步聲,可見訓練有素。
站得百無聊賴之際,她想起來,方才草草瞄到一封簡州牧的奏疏,呈報今年拆除了八座玄陽祠……顧雁忽然一個激靈,想到如何解決宋夫人的經書了!
想不受制于人,便要先發制人!
地方州郡正在執行私祭禁令,宋夫人公然奉經,便是在打禁令的臉。衛柏不管後宅,不知道宋夫人要奉經。得讓他去阻止,她自然就不用抄經了。畢竟這厮是一把趁手的刀。
那怎麼讓他知曉呢……她主動去說,定又會被他審視,還顯得在挑撥他和宋夫人的關系……不太妥……
一個主意漸漸成形,但眼下值守不能随意走動,她隻好忍耐着。終于熬到其他侍從來換值,顧雁忙不疊奔回房,擺出筆墨,開始抄寫《無量玄陽經》。
“無量玄陽,四方鹹服。天地昭昭,茲佑太平……”
門口“咚咚”聲響。
顧雁起身開門。外面是個十七八歲的陌生女子,腼腆問道:“你可是容娘?”
“嗯。你是……”
“我叫石榴,與月姑姑是同鄉。”女子的圓臉紅撲撲,羞澀一笑,漾起兩個梨渦。
顧雁想起來,張娘子說有個同鄉,以後可以互相拂照。這個張月,信遞得還挺快。“快進來坐。”
一番交談後得知,石榴是王府後宅的灑掃婢子,平時受王媪管束。她父母早逝,和張月是遠親,算輩分得叫聲姑姑。今日接到傳信,特意過來尋容娘說話。
石榴瞧見案上鋪開的經書:“你在抄書?我妨礙你做事了吧?”
“不妨不妨,”顧雁又解釋了抄經一事。
石榴擔憂道:“抄得完嗎?要不我幫你,隻是……我隻認識幾個字,隻怕抄得不好。”
“那倒不必,”顧雁咬了咬唇,“不過,我确實想請教一事。”
——
第二日下午,顧雁捧着一道卷軸,匆匆走在西園偏僻處的溪流岸邊。
仍有宿衛遠遠在暗處盯梢,她在書閣做完活,特意趕在穎王回府前退了出去,回寝舍去拿抄好的《無量玄陽經》前兩卷。
昨日她已朝石榴打聽過,穎王回府後,嚴義通常會去宿衛值守房巡視一圈。前方不遠的一架石橋是他過去的必經之路。
她打算“巧遇”嚴義,閑聊幾句,不經意透露宋夫人奉經一事。以嚴義對穎王的忠心,定會向其轉告。思來想去,他最适合當這個“告狀人”。
結果她正出門時,碰見了仆役管事,先問她去哪裡,又問她書架灑掃了沒有,筆墨準備了沒有,地闆擦淨了沒有……她耐心答了。他又囑咐她不可敷衍,謹記規矩……顧雁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捱走了管事,便趕緊朝石橋趕來。
這一來便有些晚了。碰不到嚴義,這番計劃就不頂用了。
顧雁匆匆踏上石橋。剛上橋頂,她一眼看見,前方蜿蜒小路深處,嚴都尉的高壯背影掩映在樹影間。
太好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地邁下石階,“嚴都……啊!”剛喚出聲,她忽然腳底打滑,身子猛地失去平衡,她迅速攀住手邊的石橋欄杆,才堪堪穩住沒有摔倒。
橋上石階常年被踩踏,十分光滑,她走得太快不曾注意。
刹那間,一股鈍痛從後腰襲來,蔓至四肢全身。她手腕一時脫力,“撲通”一聲,卷軸落入橋下溪水中。
“嘶……”顧雁緩了緩,竭力伸頭望向橋下,眼看卷軸随水流走,在一堆水草中跌跌撞撞,最後卡進一個石縫。但就這麼輕輕一動,她便覺腰骨似要裂開,隻好全身僵硬緊繃,仿佛被定住一般,攀住橋欄咬牙忍耐着。
一陣急切腳步奔到近前。
“容娘子?”嚴義驚訝問道,“還好麼?什麼掉進水裡了?”
很好,成功遇到了嚴義,雖與設想過程略有區别……
顧雁忍痛背出準備好的說辭:“是宋夫人令我抄的,在先王祭禮上供奉的《無量玄陽經》……我抄好兩卷,想請夫人先看看能否得用……隻是方才不小心,讓經書掉進了水裡……”
最後一句是臨時加的。
“啊?”嚴義納悶,“好端端地,經書怎就掉下去了?”
顧雁羞愧地将頭埋向欄杆,開始臨時發揮: “這下糟了,經書都打濕了……玄陽天君在上,千萬莫怪罪于我……宋夫人本是虔誠供奉的,都是我不小心……”
話是編的,但惆怅無奈的心情真真切切。
雖然她隻是在惆怅,腰傷反複發作,真真礙事。
正說着,又一陣腳步聲緩緩走近。
“把經書撿上來。”
是衛柏!
“是,”即刻有人翻身下水。
顧雁愕然回頭。
果然是衛柏!
今日他一身束袖勁裝,手扶腰間長劍,端的是英姿勃發。他走過嚴義和另一名侍從,來到她面前。
他怎麼也在啊!
“見過殿下。”顧雁心頭懊喪。甯願沒碰到嚴義,也不想碰到衛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