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他分明不信任她,還允她出入書閣。那裡根本沒藏機密。
當年娘親和兄長究竟被如何安置,應有人報給衛賊。就看當時奏報是否存留。這兩日她也了解到,王府前院各殿才是穎王會晤官員、處理朝政之地。看來,政務文書應該都存放在那邊。
但她每日都被宿衛盯着,隻能在西園書閣和仆役寝舍之間來回,根本進不了前院。
顧雁籲了口氣。
晚上偷偷翻牆?
前院後宅之間的院牆那麼高,她又不會飛。
要不趁衛賊在前院時,借口去找他,摸一摸那邊的門道?
去找他……
倚在他胸前的觸感浮至眼前。他的心跳,他的話語和氣息猶在耳旁。顧雁的臉驟然一燙。她埋下頭,将枕頭抱得更緊了些……
阿雁,沒什麼的,他隻是一把刀。
——
深夜,王府前院範華殿。
衛柏負手而立,看着牆上輿圖,面色凝重。
秋幹物躁,梁城以北的昌安縣發了山火災情,地方尋求救濟。他召集官員商議到現在,他們才剛散去。嚴義匆匆進門,遞來一張小紙條。
衛柏展開一覽,忽然挑眉。
“經小婢按揉,其腰傷好轉。今日灑掃書閣,整理殿下手稿,翻看入神,時被逗笑。”他輕輕勾了勾唇角,将看完的紙條收入袖中,擡眸繼續凝視輿圖。
——
第二日是先王忌日,衛賊和先王諸妾會去先王陵,許多仆從也跟去了。顧雁沒被管事指派跟随,便留在房裡準備新戲文,畢竟這才是她的正事。
下午,空曠一日的仆役寝舍又熱鬧起來,她便知穎王回府了。然而到傍晚,穎王都沒回西園。她向其他人打聽,才知穎王每每處理政務一晚,就直接住在前院寝殿,平常休憩時才回西園。有時穎王忙起來,半月不來西園也是常事。
顧雁咬住唇暗自思量,不能這般幹等,萬一穎王派人去江州調查她,不知何時就會露餡,此地終究不宜久留,得盡快查探。幾番思量後,她幹脆拿起寫好的戲文,往前院方向去。
出了西園,來到通往前院的内門,有宿衛将她攔住:“後宅侍婢不得擅入前院。”
顧雁捧起文稿:“殿下吩咐過,我必須每三日交一篇文稿,今日便是期限。若耽擱了被殿下怪罪,我便說是你們攔的!”
兩名宿衛交換了一番目光。其中一個說道:“殿下正在範華殿議事。”
“那我就在殿外候着,等殿下議完,我好交文稿。”
宿衛思量片刻,終說道:“跟我來。”
進來了!
顧雁按下心頭振奮,忙跟随在引路的宿衛身後。走過重重院牆,她發現,原來第一次跟衛賊進府時,就走過一次前院。很快,他們來到範華殿門外庭院。宿衛示意她候在廊下。
忽聽屋内有女子高聲說話:“殿下禁止私祭也就罷了,怎能強令拆除司隸①境内所有玄陽祠?”
敢如此對穎王說話,唯有宋夫人了吧。顧雁暗暗撇嘴。
聽張月說,宋夫人雖沒了親生兒子,但她背後的登縣宋氏,是與汝平程氏齊名的士族之首。她父親宋司徒位列三公,兄長乃禦史中丞,是僅次于尚書仆射的朝中重臣。高夫人去世後,先王雖沒明面上扶正宋夫人,但她實際地位已與正妻無異。
“請宋夫人息怒,”是陶羽在說話,“山火災情嚴重,死傷者數百,無家可歸者上千,眼下隻能露天安置。入冬前必須重建房舍,但附近已無木可伐,外地拖運又耽誤時日,隻好用附近玄陽祠的木材赈災救急。”
宋夫人冷笑:“赈災?今日祭禮結束後,殿下令他們拆除先王陵殿,也是為赈災?”
外面的顧雁心下巨震。
好家夥!衛賊竟然拆他爹的陵殿去赈災?!
他的思路……竟如此清奇!
陶羽又道:“正是,拆幾座玄陽祠遠遠不夠,還得就近采買大量木材和糧食……呃,陵殿空置,正好得用。近年戰亂方歇,百廢待興,殿下顧慮國庫空虛,這些木材可省大量銀錢,就能多發糧食,讓災民熬過寒冬。”
“房子燒了讓他們自己建啊!為何要動陵殿和玄陽祠!不敬神明會遭報應!陵殿又怎是空置,那是先王的體面!殿下以為這能搏個體恤百姓的好名聲?這隻會寒了先王的心!”
“宋夫人請慎言!天色已晚,還請早些歇息吧。”
“陶羽,我說什麼輪得到你來指點?!殿下就不能應我一句?”
衛柏冷冷說道:“宋夫人之憂,孤已知曉。從雲,送夫人回去休息。”
“我宋氏扶持先王,可不是為了讓衛家讨罵的!”宋夫人甩下這句,拂袖轉身。
還得是宋夫人,金主說話就是有底氣。顧雁在外面聽得正起勁,忽見殿門推開,雍容高貴的中年婦人被仆婦攙扶着邁出門檻。
她連忙低頭,卻聽宋夫人道:“這怎有個婢子?”
“夫人,她就是那個容娘!”憤憤應聲的仆婦,顧雁曾在宋夫人院裡見過。後來聽石榴說,那是宋夫人從娘家帶來的鄭媪。
顧雁忽然有點後悔。她剛剛應該轉身就走,而不是留在這聽牆角。都怪衛賊拆陵殿之舉太過驚人,惹得她忍不住想多聽一會兒。
一陣腳步聲來到近前。
宋夫人道:“原來就是你。擡起頭,讓我瞧瞧。”
顧雁隻好擡頭,盈盈施禮:“見過宋夫人。”
宋夫人柳眉如黛山高聳。已過四旬的她,肌膚仍光滑細膩,保養得宜。見到顧雁樣貌,她先是一怔,然後輕嗤:“怪不得,殿下身邊來了個殊色妖女,才會被迷得失去神智,行事狂悖。”
顧雁聽得無奈。
之前借衛賊來阻擾奉經,果然把宋夫人得罪了。這會宋夫人在穎王面前讨了沒趣,又不能罵他,就對她指桑罵槐。
“這種惑主的禍害,就得好好教訓。鄭娘,賞她十個掌掴。”
“是!”
顧雁驚愕地睜大眼。
她有病吧!
分明是想打衛賊耳光又不能,便拿她來出氣!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夫人打我,沒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