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顧雁早早醒來,簾門縫隙透過青色天光。衛賊又不在帳中了。她感覺後腰好受了些,支撐着坐起身。榻上的氈毯胡亂堆着,她忽然意識到,昨夜衛賊就睡在那。
她跟衛賊同榻了一夜……
顧雁雙手捂臉,狠狠搓了一把。啊……怎就稀裡糊塗留在帳裡了!還好昨夜無事發生……
她在榻上呆呆坐了片刻,又才打起精神,猛然甩頭。
想什麼呢。
衛賊認為她有嫌疑,說要親自監視她。這厮危險至極,絕不可放松!
顧雁深吸一口氣,挪身下榻。經過衛柏睡過的地方,掌心觸到榻上一抹殘溫,就像他昨夜溫熱的懷抱一樣。
她微微一怔,擡手撚磨起指尖。
片刻,她又回過神來。
好了好了!
别想亂七八糟的,那可是衛賊!
匹夫不可奪志,她顧雁絕不會被任何人亂了心志,何況是衛賊!
顧雁再次甩頭,把胡亂心思徹底甩出腦海,起身下榻,用帳中新置的水桶梳洗。
一夜過去,頸上和手上的傷痕都已結痂,隻有微末隐痛,尚能忍受。她用換下的舊衣裁出一段,做了掩面的布巾。待收拾妥當,這才挑簾步出營帳外。
“容娘子。”外面的宿衛整齊拱手,教她一驚。顧雁連忙點頭回應。
許多侍從正在忙碌,在空曠處搭竈生火。遠處,衛柏和官員們在營中踱步,不知道在聊什麼。
那些侍從裡……到底誰是刺客同黨?
刺客準備周全,顯然知道穎王行程,又是怎麼認出了她的身份?背後主使到底是誰?
顧雁緩步走向馬車,默然觀察着忙碌的侍從。然而看了半晌,還是沒看出什麼端倪。她隻好歎了口氣,重新坐上車廂。
沒過多久,又是昨日那人來送膳食,她特意與他多聊了幾句,也沒探出什麼異樣。如此等衆人收拾停當,衛柏終于回到馬車上,車隊再次出發。
馬車搖晃前行,衛賊倒是看書看得認真。顧雁取下布巾,看着窗外郊野。糾結許久,她終于忍不住說道:“殿下,奴婢思來想去,覺得昨夜的刺客有些奇怪。”
衛柏放下書,望向她:“怎麼?”
“昨夜嚴都尉向殿下彙報時,聲音傳進帳中,我也聽到了。刺客在附近的梁水岸邊提前備好船,才逃脫追捕。有如此準備,說明刺客很清楚,殿下昨夜會在那附近紮營。所以……”顧雁反複斟酌着用詞,“殿下是否要查一查……身邊的人?”
衛柏認真聽着,最後淡淡一笑:“嗯。”
呼……顧雁鼓了鼓腮幫,終于松了口氣。
之前一直憋在心裡,總是不舒坦。若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提醒一下衛賊……也是可以的……想到這,她再擡眸,卻見衛柏還在注視自己。
“殿下還有何事?”顧雁疑惑道。
衛柏再次垂眸看書:“無事。”
顧雁撇了撇嘴,再次望向窗外,卻不知道,衛柏的目光悄然越過書頁,落到了她身上。
半晌,他忽然問道:“你在想什麼?”
“嗯?”顧雁回過神,忙道,“在想接下來的戲文。”
衛柏嗤笑一聲,重新看起書。
車馬搖晃前行,兩人各有心事,沉默無言。如此過了一個多時辰,馬車忽然停下。
衛柏轉頭看向窗外,剛想問發生了何事,卻聽嚴義策馬來到近前:“主公,前方出現一隊車馬,正在停車讓行。”
“嗯,繼續趕路。”
“是。”
汝平郡和梁城之間的官道常有車馬往來,對方遠遠見到穎王儀仗,自然會停下避讓。昨日也碰到了一些過路車隊。但經過昨夜驚險,今日宿衛們對過往路人加強了警戒。
又前行數丈後,車駕即将經過那隊人馬。
窗外傳來一名年輕男子的聲音:“江州鄢和,參見穎王殿下。”
刹那間,顧雁渾身一震,一股暗流激蕩全身,撞得心髒洶湧跳動!
是他!
她直起身扶着車壁,想朝窗外看,可終究是握緊了拳頭,生生忍住了。
衛柏睹見她的反應,眯眼思索了一瞬:“鄢和……有些耳熟……停車。”
馬車驟然停下。
頃刻,他恍然,“啊,那個江州第一公子。”
衛柏放下書,冷冷瞥了一眼顧雁,傾身湊到車窗邊,看向外面。
官道路邊,站着一名溫潤如玉的年輕男子,他身姿挺拔,清貴不凡。旁邊雜草叢生的荒野,也因他站在那裡,仿佛成了人間仙境。
衛柏冷眼瞧着他:“孤聽說,鄢氏一門俊才,令尊是臨江侯的肱骨重臣,輔佐治理江州十餘年。你雖未出仕,卻因才學聞名天下,人稱江州鄢郎,與梁城陶靈齊名。”
車廂裡的顧雁暗暗揪着衣袖,竭力壓着胸中翻覆的情緒。
她北上後,之所以借用鄢家婢子身份,就是因為她熟悉鄢家。
鄢伯父與父親交情至深,待她如親生女一般。他脾氣很好,總是笑眯眯的,還會不厭其煩地回答她的請教。少時,父兄在外征戰,娘親曾帶她去鄢家老宅住過一段時日。那位鄢老夫人,也曾親熱地摟着她,像摟着親孫女一般,在湖邊一道賞荷。
至于鄢和……住在鄢家老宅時,她一直喚他平宣阿兄……他表字平宣,長她三歲,亦如鄢伯父一般,生了幅好脾氣。
由于母親一再叮囑,在鄢老夫人面前,她盡量裝得文靜淑雅。背了長輩,她便懶得再裝,本性畢露。不是去湖裡摸螃蟹,就是躲在蘆葦叢後,看娘親不準看的閑書。每每被鄢和撞見,她總會豎起手指輕輕“噓”一聲,叫他不要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