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不僅僅是在夢裡殺死父母的心悸,還有一股情緒,一股欲望在告訴他——
他們該死。
夏油傑無法再待在鏡子面前,去看那個面無表情的自己。在這個深夜裡,他獨自離開了高專,坐上咒靈打算回家一趟。
可是坐在咒靈上,明明一點也不困。他還是又陷入了一個夢境裡。
在這個夢裡,還是在那個布滿血腥味的房間裡,腳下踏着淋漓的血,一個不斷狹窄的空間裡,面對面站着兩個夏油傑。
他們也正眯眼看着對方,似乎是在奇怪。
“這是什麼?幻境嗎?”一人似有不解,“這裡也有咒靈?”旋即,他這樣評價,“這個術式看上去可以為我所用”。
房間裡另一個夏油傑狠狠地沖上前一步,掐住他的衣領質問他,“為什麼?”
對方眸光依然平淡,他反問:“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夏油傑也許以為這句話很好問出口,但事實上,他一開腔,臉上就有了淚痕。
而對方隻是看着他,覺得有趣,他真情實感地在疑惑,“為什麼要哭?”
“‘為什麼要哭?’你怎麼好意思問出這個問題來?!”流淚的夏油傑無法再忍受下去,他低吼道,“你殺死的是陪伴了我十幾年的父母啊!”
他在無意義地宣洩情緒,他那雙眼睛裡冒出來滔天的怒火:“你怎麼好意思把屠刀伸向他們的?他們是對自己的孩子毫無準備,是在等你回家的人啊!”
這個夏油傑的臉已經被淚水覆蓋了,連聲音都是哽咽的,“明明、明明父親母親他們做了那麼多,那麼多……”
另一個夏油傑一直平靜,他甚至無所謂地笑了笑。
他輕描淡寫地揮開了這個男人放在他衣領上的手,他看着面前痛哭流涕的人,“瞧瞧你這幅樣子,”他伸出手,掐起他的臉,端詳一番,然後扔下了不屑一顧的三個字:“多軟弱。”
這句話對于夏油傑來說什麼也不算,他隻是顫抖着。他最後還是回歸了那個最開始的問題,重複道:“……為什麼?”
從小看得見“怪物”的你,沒有人陪你,沒有人認可你。
你誰也沒有,你隻有父母。你的【咒靈操術】為你可以解決很多不入流的小咒靈,可那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在面對那些奇形怪狀的咒靈的時候依然可以保持理智。
死死捏着媽媽衣角不願意再走一步的人是你。
皺着眉問你怎麼了的是晴子。
“那裡有傑可以看到,可是媽媽看不到的妖怪,是嗎?”媽媽的眉頭是皺着的,但是在盡力地微笑,盡力地安撫着自己的孩子。
“真的有,——真的有,媽媽,我沒有騙你。我沒有。你相信我。”
“我相信傑。傑一直都是被媽媽信任的好孩子,”你那個時候被晴子抱起來,被提着菜的媽媽抱在了懷裡,“但是現在還是要回家了,那媽媽抱着傑哦?”
“雖然媽媽看不到,但媽媽也很厲害的,傑把眼睛閉起來,媽媽就帶着傑回家了啊。”
“傑,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那些妖怪。那些妖怪是不是也在想對像媽媽這樣的普通人下手啊?那媽媽等着傑快快長大哦,等着傑變得強大,變得大殺四方,到時候傑就會像動畫片裡的奧特曼一樣,從怪物手裡救下媽媽哦。”
你擁有的是對咒術界一無所知的父母。但他們也因為你,四處詢問着也許存在的,也許不存在的,那個他們毫無接觸的世界的消息。
你口中的,“妖怪”的世界。
夏油傑一直在哭。他的眼淚竟然有那麼多的餘量,他到最後跪伏在地上,跪在另一個自己面前,他咬着牙問:“……不記得了麼?母親說過的,她和你說過那麼多——她那麼愛你。”
站在他面前的夏油傑像是戴了一層假面,他隻是微微垂頭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人。
你不記得了麼?
“傑,爸爸媽媽隻是普通人,幫不了傑太多的。但是,我們都覺得肯定會有人和傑一樣,爸爸媽媽會讓你和他們一起生活的。”
“傑肯定很渴望同伴吧?沒關系,傑現在不要為這些擔心,爸爸媽媽會幫傑解決的。”
“現在的傑,隻要好好在學校上課就行了。”
拼了命把他送進有“同伴”的世界的他們……
那些慢慢生長的白發,被暗地裡擦去的淚水,被周圍不知情的人悄悄地嘲笑,他們的自我懷疑,他們的不笃定,他們的……
他們也被當做【異類】為你而活過啊。
為什麼夜蛾老師會在你國中時到來?
那是……那是夏油蓮和夏油晴子帶來的啊。
那是他們求來的啊!
“我沒忘。”
夏油傑的下巴被一雙冰涼的,沒有溫度的手擡了起來,對方的那張臉像是玉制的,沒有表情,停留在一個略有些慈悲,又仿佛蔑然的樣子。他吐出的氣息也毫無熱氣,他說,“但我的親人已經不是他們了。”
于是在這一刻,這個夏油傑突然喪失了一切的身體機能,身體迅速變得冰涼和僵硬,眼睛也開始變得毫無機質。他的身體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毫無活力的人偶,或者說是屍體。
“……原來不是咒靈啊。”
對方啧了一聲,收回手,仍由這個夏油傑倒回去,最後和房間另外兩個屍體一樣,了無聲息地傾倒在地上。
夏油傑好像要在這個冷冰冰的房間裡找回一點點人類的溫度一樣,雙手慢慢交叉到一起。
他閉上眼,站在這個房間裡,地上的三具屍體和滿屋四濺的血漬都隻是他的背景。他在這樣的環境裡擡頭,好像是要去觸碰神靈一樣——
他沒有再去看,但微微地在臉上勾勒出一個笑,“原來是在憐憫猴子的我。”
他吐出一口濁氣,“快些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