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
“可能是氛圍吧,”他擡頭對上了她的目光,握着相機的手垂了下去,她想要從他手中拿回自己的相機,手才伸到一半就聽到他繼續說道,“狄更斯的小說《遠大前程》第二十九章,匹普對他所迷戀的艾絲黛拉小姐是這麼想的。”
“我愛她是違背常理、是妨礙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滅希望、是斷送幸福、是注定要嘗盡一切的沮喪和失望的,可是,一旦愛上了她,我再也不能不愛她。雖然我知道這一切,可是我對她的愛一分也不會減少,也不會使我有所克制,相反,我卻更把她奉為人間最優秀的絕代佳麗。”
“愛情真是奇怪的東西,對吧?越神秘就越想探究,越是深淵就越想跳下去,越是難以理解就越想用自己的道理作解釋,越是不可得到就越是渴望。”
在他與她面對面而立的間隙,雲層把日落揉成晚霞的碎片,灑落鋪滿了整片橘色的路面。
光影的斑駁像七月夜晚煙火剪影,在她眼中彙聚成為閃爍的亮點。
“就像我對你的感情一樣。”
那話語落在她耳邊讓她有些迷茫,她不解地搖了搖頭,微皺的眉頭在他看來其實已經是一種拒絕和排斥,但他已經開了口,也不打算就這樣停下。
“其實你印象中在攝影教室和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是我特意為了和你碰面才留下的,每次年級讀書會的時候我都會和你分到同一組是因為每周整理讀書卡我都看了你的名字,總是和你在放學時見到是因為我向小西打聽了你大概什麼時候會結束社團活動,那天在你打工的攝影店外碰到也不是偶然,我知道你在那裡打工所以才去的。"
“可能在你眼裡,那些都是巧合和偶遇,但每一次相遇其實我都考慮了很久才賭到和你見面的機會。”
她愣在原地,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都收回了自己本想去拿相機的手。
看到她往後退了兩步,好久之後傷痕累累的臉上才做出一個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喜歡你,滿月。”
她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一些,指甲貼到了手掌心,其實昨天去武館找打的時候她的指甲也裂了縫,縮在手裡也同樣有紮心般的疼痛。
等車影攪碎了地面的橘海,陰影擋住了那發光的來源,她眼中模糊的畫面終于清晰了起來,像是理清了他剛剛說出的話,她垂下眼眸歎息一聲。
“周助。”
她叫出了他的名字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陌生,以前也不是沒有開玩笑說讓她也叫自己的名字,但每次她都會調侃着避開,或許是她自己叫着也很陌生,竟然偏過頭笑了笑,隻是那笑容有些苦澀。
“你有聽過一句話嗎?父母是愛的教育的第一任老師。”
“我的媽媽在我出生後沒多久就因為産後大出血搶救無效去世了,三歲的時候,我記得父親喝醉了酒,趴在客廳的桌上抱着酒瓶子邊哭邊說,為什麼媽媽要丢下他一個人,他每天都在想她,甚至想要跟她一起去死。”
“七歲的時候,在我的生日、也是媽媽忌日那天,他又喝醉了,這次他說,如果不是因為愛上媽媽就不會和家裡鬧僵,現在也不會過得這麼辛苦,他說……年輕的時候不懂事,總覺得未來很美好,以為兩個人就能面對一切困難,但世界不是這樣,要是他們從來沒有遇到,他不會活成現在這樣,媽媽也不會因為生我而死掉。”
“十歲的時候,父親第一次帶我回了祖父家,那是一片好大好大的房子,大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往天上看的時候隻能看到一片四方的天,把人困在裡面出不去,他抱着一個兩歲的小孩對我說那是我的弟弟,還帶我去見了我的新母親,哈哈……我竟然是最後一個知道我有新母親的人,這件事情難道不好笑嗎?”
“你知道他們叫我什麼嗎?他們說我是私生女,多可笑啊,媽媽和他明明是合法婚姻,可他隻是沉默,呵……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的祖父見我的時候皺着眉頭,說我看上去就流着低賤的外種人的血,我的父親還是不說話,好像完全忘了自己也愛過外國人一樣。”
“最後他們說,啊,可惜了,你要是沒出生該有多好啊。”
不二周助看着她的臉,那些話聽着似乎隻堵到了他的心,她仍舊是那副平靜的、沒有波瀾的表情,時不時的笑容讓他甚至覺得她像是在講别人的故事。
她望向他,目光卻又仿佛看透了他。
他看到她笑了起來,像是對他的憐憫。
“周助,你覺得像我這樣從來都沒有接觸、甚至沒有見過正常的愛是什麼樣的怪物,怎麼會懂你說的話呢?”
在他看來,那笑容或許更像是一種脆弱與無助,他肉眼可見的她身上所有傷加在一起,都不如她親手在他面前剝開的這道更痛心。
雪下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取回了自己的相機,邊将相機放回背包裡還有空對他難得柔和地彎起嘴角,“我打車去加班了,你路上小心。”
說完,她轉身走進與他相反的方向。
“對了,”她回頭看向他,“你之前說的話我會當沒聽到,去愛一個更完整的人吧。”
而我會碎在過去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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