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安隻是體力透支,下午開始又有些低燒。
可能昨夜淋雨的緣故,回家後太疲憊忘記喝點感冒沖劑預防。
不止是手上的燙傷,加上低燒他心中懊惱的情緒愈發嚴重,窮人沒有資格生病,他分不清該責備自己忘記預防還是貪小便宜同意謝涿去送酒水。
以至于姜野站在他面前時,他還要自欺欺人的裝作不知道面前站了個人,遲鈍而笨拙地将箱子裡的烏龍茶分到另一個箱子,哪怕他已經意識到找來的箱子并不合适。
但是今天沒有小件貨物。
他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表現愚笨窘迫的一面。
但自重逢以來,好像一次比一次差勁。
甯安感到照射着頭頂的日頭格外強烈,像一件讓人窒息的雨衣,内裡卻已經潮濕到黏膩。
“哎,我記得你叫甯安,怎麼白天還要工作?”
曹文生的聲音适時将甯安解脫出來。
他越過姜野看了曹文生一眼,又垂下眼睛,“時間不沖突。”
曹文生不可思議的啧了一聲,“你是超人吧,白天便利店打工,晚上夜店上班,不休息睡覺的嗎?”
話音朝着甯安,目光卻瞥向姜野。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姜野不笑的時候其實有些懾人。
但曹文生莫名覺得姜野的臉色沒有剛才難看。
甯安小聲回答,“有休息時間。”
他覺得解脫了又沒有解脫,那道視線不再像昨夜若有若無輕飄飄落在身上,而像頭頂的烈日,直直落在他身上,仿佛能燙出一個洞。
甯安實在覺得難受,有些神經質摳起手指上的燙傷。
組織液澀澀的,強烈的刺痛感尖針似的戳在神經上。
甯安仿佛從窒息的迷霧裡驚醒,猛地站起來,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眯着眼睛穩住身子。
姜野垂在身側的手微動。
甯安對曹文生擠出一個笑容,“我還要忙。”
話也沒說完,急匆匆朝超市走。
曹文生卻饒有興緻地攔住甯安的去路,他上下打量對方,确定不記得姜野的高中同學裡有這幅面孔,“你的工作種類挺豐富的,跟謝涿一樣是營銷,還是被他拉來頂替的?”
甯安眼底閃過一絲慌張,正要搖頭。
店長突然撩起門口的隔熱簾,頗為頤指氣使,“幾件東西怎麼搬了這麼久?”
他看着地面分裝到一半的飲品。
“還有這麼多?那我們先吃飯,弄完再換你,你看着點收銀台。”
說完沖曹文生他們客氣地點點頭,又縮了回去。
曹文生看着甯安忍氣吞聲的樣子,竟然覺得對方有幾分可憐。
正要開口,身側傳來刺啦的聲響。
姜野捏癟空礦泉水瓶,揚手丢進垃圾桶。
寬大的手背,青筋根根隆起,猙獰可怖。
甯安凝滞的身影再次啟動,這次有點不管不顧的姿态。
看着甯安落荒而逃的背影,曹文生眯着眼睛,“他咋回事?每次見到你跟見到鬼似的,該不會你欺負過人家?”
姜野側身看着甯安遠去的背影,垂着的手指微微張開,青筋卻僵硬地蔓延到手臂,但冷淡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語氣随意中帶着一絲譏笑,“不熟,同學而已。”
甯安在門口頓了頓,撩起門簾走進便利店。
他走得很快,仿佛身後真的墜着一隻鬼,一路沖進休息間,正準備吃飯的同事被吓一跳,莫名其妙看着他。
甯安一直掐着傷口,慌忙舉起手指,“手指受傷了,我來找張創口貼。”
他在醫藥箱裡翻找,手開始不受控制的顫抖。
姜野回來了。
他回來了!
這個認知終于在這一刻強烈地刺醒甯安,并帶起身體劇烈的顫栗,翻找的動作慌亂無措,弄得整個狹小的空間都是稀裡嘩啦的聲響。
幾名同事相視一眼,撇撇嘴起身朝外走去。
“他真會裝,搬這麼一會兒就說手受傷了。”
“早上來的時候手上就有疤,也沒貼創口貼。”
“想偷懶直說,真夠有心機的……”
甯安的手頓住,撕開的創口貼遲遲沒有貼到稀爛的傷口上。
仿佛貼上去,他就真的成了同事口中的小人。
其實他不在意的,他一直都不在意那些惡意的揣測。
但此時,仿佛天上落下無數細針,分不清是雨水的冷,還是太陽的炙熱,連綿不斷地落在身上,穿過衣物,精準又毫不憐憫地穿破肌膚,刺得他渾身都痛。
甯安仿佛做夢一般,穿過精緻漂亮的花園,小心翼翼又拘束地看着身邊的一切。
地面的石塊微微凸起,夜燈下泛着油亮光澤。
他知道它們有多幹淨。
他小心翼翼走在上面,擔心踩髒它們,進屋後已經脫掉八十元一雙的球鞋,盡管這雙鞋在來之前被他反複清洗過。
畢業後被同學邀請參加活動是常規項目。
班裡同學三五成群,條件好些的去遠點的城市旅遊,條件普通的去周邊城市,也有在本地舉辦的。
不過甯安都拒絕掉。
他算不得孤僻,但屬于埋頭苦讀沉默寡言那類。
因為成績優異也有關系比較親近的。
但這裡面絕沒有姜野這個人。
與外人猜測的不一樣,兩個人不是差生與優等生的對立關系,也沒有因為貧富差距出現霸淩行為,但依舊會被老師同學下意識放在一起比較。
不過是同樣成績優異的姜野,不僅性格開朗,容貌身高樣樣不落,他還是姜家唯一的繼承人,雖然老師不會特意宣揚,忙碌的學子也不會八卦打聽。
但高二那年,校慶時來了重要人物。
校方十分重視,讓二年級最優秀的班級組織了一場公開課,交流時才發現是國外一所top大學的知名教授和榮譽校長來訪。
優秀的學生們展露出自己紮實的學識和優秀的英文交流能力,整節課下來,對方給與極高評價,并期待好些同學能來他們大學深造。
這其中就有姜野。
在被邀請的同學都表露出期待時,隻有姜野儀态從容大方的說他更對隔壁學校不務正業的哲學系感興趣,引得對方哈哈大笑并高度贊譽:哲學家是拯救世界的最後人類。
整個過程中,有位華裔老人被環繞。
他是整個訪問活動的發起人,據說他不斷促成傑出青年獲得更廣闊的發展空間,更是學校全額獎學金的贊助人。
老人對姜野露出欣慰滿意的目光。
同學們羨慕不已,猜測姜野被保送出國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直到一行人出門,老人突然轉過身對着姜野說道,“聽說你半年沒回家,不知道我這個老頭子親自回來一趟你願不願意賞臉吃個飯。”
剛才還頗為潇灑從容的姜野頓時耷拉着頭,臉上露出撒嬌又無奈的表情,“爺爺,我學習很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