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nce嗎?”宋伊恩的聲音發虛,幽靈似地飄入空氣中。
“盧塞爾上校。”
宋伊恩反應了一會兒。盧塞爾,Lusail,似乎是朗瑟的姓氏的中文諧音。
“哦……他、他剛走嗎?”
俞景坤瞥他一眼,“晚餐前就走了。”
“啊?”宋伊恩的心空了一拍,恐懼再次漫上心頭,“哦……”
宋伊恩撐着身子坐起來。躺着和俞景坤說話也不是個事兒,太詭異了。
見俞景坤久久不語,也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宋伊恩心裡更怕了。他真的不知道這個俞景坤都在想些什麼。
眼前的這個俞景坤和宋伊恩的那個俞景坤簡直天差地别。
他和溫柔二字毫無關聯,而俞景坤的脾氣極好。他冷漠又嚴厲,而俞景坤總是挂着微笑。他惜字如金,而俞景坤說話娓娓道來。
他們不是一個人。
他不是真的俞景坤。
“好一點了嗎?”眼前的俞景坤低沉地開口了。
宋伊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猶豫了半天,“嗯。”
俞景坤這才正眼瞧他。
宋伊恩被他盯得渾身發毛。
“早上在跑狗場……”俞景坤躊躇道,“我并沒有罵你。”
“……哦。”宋伊恩點頭。
俞景坤似乎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他遲遲不講。
宋伊恩就這麼安靜地坐着,蜷起雙腿,抱住膝蓋,低下頭等待。
“昨晚也是。”俞景坤說完,又是許久的沉默。
宋伊恩快窒息了。
“你認為我在罵你?”俞景坤問。
宋伊恩似乎在他眼中看到一絲彷徨。
“嗯……”宋伊恩點點頭。
俞景坤隻是深呼吸,又隔了好久才說:“我沒有罵你。”
“……嗯。”宋伊恩隻想快點結束這場談話。
俞景坤點點頭,又沉默坐了很久。
終于,俞景坤站了起來,宋伊恩以為他要走了,正糾結着是不是得說個再見或者晚安。
俞景坤卻又重新坐了下來,“你還在怪我嗎?”
嗯?宋伊恩愣了。
俞景坤的呼吸似乎有些紊亂,宋伊恩注意到他嘴唇很幹、有些發白。
“呃……”宋伊恩不擅長撒謊,他避開視線,“就是覺得你有點吓人。”
空氣凝固了。
吓人。
宋伊恩不知道這兩個字深深紮進俞景坤心裡,刺痛得他險些停止心跳。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發火。”宋伊恩越說越小聲,“……就這樣而已。”
房間裡沒人說話了,隻剩下俞景坤的呼吸聲音,有些異常的粗重。
宋伊恩小心翼翼地瞟了他一眼。
“你……是要和我道歉嗎?”宋伊恩疑惑地問。
二人四目相對着,時間靜止了。
宋伊恩也鬧過别扭,他明白一個人拉不下臉來道歉是什麼樣子。直至今日,宋伊恩還是得逼自己一把,給自己打打氣,才能将對不起說出口。
想起昨晚的那個藍寶石戒指,再看看俞景坤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宋伊恩頓時就明白了什麼。
“你可能自己沒感覺吧……但是,你太兇了。”宋伊恩略帶為難地說,“我接受不了你的說話方式。你可以态度好一點嗎?比如,你不要闆着臉看我。你笑一下。”
俞景坤沒有任何反應。
反而是宋伊恩咧開嘴沖他笑了笑,可惜宋伊恩并不想笑,強顔歡笑總是略顯僵硬的。
俞景坤忍俊不禁,終于勾起嘴角,他摸了摸宋伊恩的腦袋。
溫熱的大掌籠罩着宋伊恩,叫宋伊恩的心忽然泛起酸楚。他太想離開這個陌生的地方了,太想抓住一些熟悉的東西了,比如那個真的朗瑟,比如這個假的俞景坤……
不知為何,宋伊恩的眼眶又紅了。
恐懼的寒冰在心頭逐漸瓦解,委屈和悲傷争先恐後地溢出來。
“我想抱抱,可以嗎?”宋伊恩抖着濕潤的雙唇,委屈極了,“哥哥。”
俞景坤的微笑僵了一瞬,他移開視線,“早點休息吧。”說完他站起來,這次真的要離開。
于心不忍,俞景坤才邁出一步就回頭——宋伊恩正淚眼婆娑地望着自己,哭紅的鼻頭和嘴唇反而讓他的皮膚看起來更白,他像一朵被打濕的玉蘭,在夜雨中搖曳。那麼美,那麼叫人心碎。
俞景坤着魔似地又走回來,俯下身抱了抱宋伊恩,輕輕撫摸他的後背。
“好了,伊恩……好了……”他輕聲說,“早點睡。好不好?”
下一秒,宋伊恩勾住俞景坤的脖子,緊緊抱住他。
香軟的少年這就塞了個滿懷,俞景坤繃直身子,攥緊拳頭。幾秒搖擺之後,他還是松開了拳,揉了揉宋伊恩的腦袋。
哭了許久,宋伊恩鼻音濃重、沒好氣地說:“你說對不起,你說對不起我就原諒你。”
笑也不肯笑,對不起也沒有說,就因為占用了俞景坤的臉,就能罵他然後為所欲為嗎?!宋伊恩越想越氣。
宋伊恩看不到俞景坤變幻的表情,隻聽見他隔了一會兒才很是生硬地說:“對不起。”
宋伊恩松開懷抱,手臂依然挂在俞景坤的脖子上。他一臉認真地端詳俞景坤的臉,仔仔細細,然後發現了那雙鳳眼下的淚痣。
明明就長得一樣。
他真的不是俞景坤嗎?
神不知鬼不覺,宋伊恩把心聲脫口而出,“你是俞景坤嗎……”
俞景坤小心地呼吸着,低低地“嗯”了聲。
為什麼朗瑟是朗瑟,俞景坤卻是夢裡的人?宋伊恩擰起眉毛。
“伊恩……”俞景坤清了清嗓子。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趁機推開宋伊恩,他的手依然搭在宋伊恩腰間,隻把目光移開了而已。
而宋伊恩主動推開了他。
讓一個舊社會直男和男人摟摟抱抱,是太為難人了。這麼想着,宋伊恩坐回床上,拿起書本。
“原諒你了。晚安。”他煽動着濕漉漉的睫毛,沖俞景坤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