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親生父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還是俞萬連的大恩人,上流社會的很多家族都心知肚明。就是為了面子,也沒人敢動你。”傑克安撫道,“何況俞萬連非常迷信,因為你的生母能夠通靈,他也一直把你當靈童看待。自從收養了你,俞家在上海灘投資的産業也蒸蒸日上,錢權兩面開花,簡直叱咤風雲。誰要是殺了你,就等于殺了福星,沒人敢這麼做。放心吃吧。”
宋伊恩越聽越迷惑,但既然金妮和傑克說他是安全的,他就安心動起筷子來。
在餐廳的俞景坤比其他時候看起來更吓人,面若寒冰,也不說話。
按理說,英俊美麗的人該是非常下飯的,宋伊恩曾經就很喜歡盯着俞景坤的臉看。可現在,在這餐廳裡,每次不小心看見俞景坤的臉,宋伊恩的胃就無端被填充了三分。
再想到前兩天挨的罵,宋伊恩更怕一旦和俞景坤對視,就又要挨訓。
說起來……宋伊恩才在這兒呆了兩天,就快忘了俞景坤溫柔微笑的表情長什麼樣了。
沒等宋伊恩吃完早餐,俞景坤就率先起身離開了。餘人都齊刷刷站起來送他,宋伊恩也懵懵懂懂地跟着大家一起站起來。
見俞景坤快要走出餐廳,宋伊恩終于驚醒,拿起桌上吃了一半的法棍就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宋伊恩攔在俞景坤跟前。
俞景坤往身後的餐廳看了一眼,“軍營。”
說完,他繞開宋伊恩,繼續往前走去。
生平第一次熱臉貼冷屁,還是對自己喜歡的人。宋伊恩心裡一陣酸疼。
“快跟上,伊恩。”金妮在宋伊恩耳邊喃喃,“你得跟着他。”
“在這府邸裡遊手好閑可不會有任何進展。”傑克也附和道。
宋伊恩點點頭,咬住嘴唇,小跑着跟上俞景坤,扯出一抹平時拿來哄媽媽的笑容,“我也想去。”
走出餐廳,俞景坤的腳步漸漸放慢。
“可以嗎?”宋伊恩小心翼翼地問。
俞景坤瞥去餘光,看見宋伊恩又期待又畏懼的眼神。
吓人。他想起來宋伊恩昨晚這麼評價他。
“可以。”俞景坤說。
宋伊恩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終于啃了一口手裡的法棍。
去軍營的路上,想到九姨太太的事,宋伊恩還是一陣後怕。
在這裡生存,也許比他想象的要難得多。
過去的他究竟想要改寫什麼?
他真的可以做到嗎……
如果改寫不了,就會重蹈覆轍……
難不成那個被騙去陪酒的噩夢會變成真的嗎?
為什麼?
前世的他究竟做了什麼,要遭遇這樣的事?
難到他做壞事了嗎?
宋伊恩越想越害怕,額頭沁出一層冷汗。
這時,俞景坤冷不丁開口了。
“昨晚審問了後院,下毒的五姨娘暫時禁足了,等父親回上海再發落。”
一片寂靜中突然響起冷冷的低音,宋伊恩被拉出思緒,打了個冷顫,“……啊?”
俞景坤凝神看着他,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哦……哦哦。”宋伊恩擦去額頭的虛汗。
空氣凝固了幾秒。
俞景坤擡手揉了揉宋伊恩的腦袋,“沒事。”
宋伊恩抿起嘴唇,往俞景坤那兒挪了挪身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宋伊恩剛剛從早上的人命案中緩過來一點,又在軍營看見幾個因為犯錯而被鞭打得皮開肉綻的士兵。
這個時代分明都引進了西裝,他的房間幾乎和現代無異,有馬桶有浴缸……怎麼還會如此草菅人命?
宋伊恩下意識拉住俞景坤的袖口,隻敢低頭看腳下的路。空氣中彌漫着血腥的臭味,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俞景坤始終用餘光觀察着宋伊恩,他記得宋伊恩上一次來這裡是多年之前,從前一天夜裡就吵鬧着非要來,拒絕多次也無用。然而等他真的來了實地,此後就再也沒有提出過要來了。
想到這裡,俞景坤拍了拍宋伊恩的肩膀以示安撫。
在軍營的一天度日如年,最絕望的是,宋伊恩又看不見傑克和金妮了。他隻能在無人的時候對着空氣說:“金妮、傑克,你們如果在的話,别離開我,行嗎?求求你們了。别離開我。”
沒人回應。
宋伊恩隻能在心裡祈禱他們還在。
傍晚,他們沒有直接回府,而是去了舞廳。宋伊恩以為俞景坤還有什麼事要處理,沒想到,直到進入舞廳的包廂,也隻有他們兩人而已。
不過能有幸看看舊社會的舞廳,宋伊恩倒是覺得有點興奮,他還是第一次坐在包廂裡,這樣居高臨下地看着中央的舞池。
過了幾天沒有手機的日子,即便是不愛聽的歌,不愛看的舞蹈和美女,宋伊恩也覺得十分有意思。
一邊看表演,他的嘴也沒閑着,吃了晚餐又吃甜點,還開了香槟和紅酒。這幾天在夢裡吃得倒是相當不錯,還不用擔心發胖或掉肌肉,真是美哉。
夜漸漸深了,舞池的表演也愈發露骨,宋伊恩看得是眉頭越皺越緊。
台下的舞女跳着豔舞,宋伊恩一個純種男同性戀實在無福消受,臉上寫滿了為難。
酒過三巡,他瞟了身旁的俞景坤一眼,心想着作為直男的俞景坤應該看得很起勁吧?
隻見俞景坤低頭翻着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書頁,宋伊恩湊近一看——好家夥,居然是法語書?
“你在學法語?”宋伊恩在他耳邊說。
“嗯。”俞景坤眼皮也不擡。
宋伊恩卻醉醺醺地笑了。
他總算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屬于俞景坤的影子,一樣的愛看書,一樣的學習很多種語言。
開心過後,宋伊恩心裡又萌生出思念和傷感。如果俞景坤也在這個夢裡,他一定會覺得好受很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無助。
“你不看表演嗎?”宋伊恩挨着俞景坤坐下,酸溜溜道:“那個唱歌的美女很漂亮,她是你喜歡的類型嗎?”他說得極輕,羽毛似地撓着心,試探的意味那麼明顯,微顫的語調又像是在後怕什麼。
俞景坤往台下看了一眼,厭惡一閃而過,目光又落回書上,“不是。”
“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宋伊恩探着腦袋,仔細觀察俞景坤的眼睛,仿佛深怕他說謊。
“上次說過了。”俞景坤輕描淡寫道。
“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宋伊恩不高興地說。
“嗯。”
“外貌呢?”
“無所謂。”
“……騙人。”
俞景坤終于擡起眼眸,隻見宋伊恩雪白的臉上兩片醉紅,小貓眼水盈盈地望着自己,可愛極了。他背後的香槟已經空了一瓶。
“那你為什麼要來舞廳?你就是想看美女。”宋伊恩帶着哭腔說。
二人就這樣四目相對。宋伊恩的眼前一片模糊,他看不清俞景坤的眼神,也看不懂,隻模糊瞧見過去了很久,俞景坤低下頭繼續看書,還翻了頁紙。
“你就是想看美女!!”宋伊恩生氣地推了推他。
“你不想看了就回家吧。”俞景坤平靜地說。
宋伊恩隻覺得難以呼吸,無聲落下好幾顆眼淚,大發脾氣,“等我醒了,我就要和你分手!!”
俞景坤看向宋伊恩,蹙起了眉頭。
“我要和你分手……”宋伊恩抽抽噎噎地說,“再也不理你了,再也不喜歡你了,你求我,我也不理你了……”
包間裡隻有宋伊恩的哭聲,久久得不到俞景坤的回應。
宋伊恩更加感到崩潰,大喊:“你說話啊!”
“你冷靜一點!”俞景坤幾乎是同時開口的。
宋伊恩被吓得一頓,兩行熱淚順着臉頰滾落下來,視線變得清晰了,他看清了俞景坤的表情——低壓着眉,那樣不悅、那樣冷漠、那樣陌生。
片刻沉默之後,他轉身跑出了包間。
一個人失魂落魄地在大廳走着,宋伊恩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想給媽媽或朋友打個電話,連個手機也沒有。他在這個夢裡停留了太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究竟哪裡是夢、哪裡是現實。
“金妮,你在嗎?傑克,你在嗎?”宋伊恩崩潰地喃喃着,淚水又溢滿了眼眶。
越是焦急,就越是看不見他的夥伴們。宋伊恩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鬧脾氣甩開了俞景坤,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該怎麼回那個府邸……他到底要改寫什麼?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遭受這一切呢?
“伊恩?”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宋伊恩,他猛地擡頭,迎面看見了朗瑟的臉。
“……朗瑟?”宋伊恩得救般睜大了雙眼,淚水緊接着流落。
朗瑟愕然,“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我想醒過來,我沒辦法呆在這裡了,我受不了了。”宋伊恩抓住朗瑟的胳膊,低下頭啜泣不止,“我想醒過來,我想醒過來。”
朗瑟沉了口氣,拍了拍宋伊恩的肩膀說:“伊恩,你先别急。别在公衆場合這麼做。”他嗅到宋伊恩身上的酒氣,“你喝醉了?”
宋伊恩泣不成聲地說了些什麼,朗瑟一個字也沒聽懂。
“伊恩,你别着急,我們會有辦法的。但你先忍耐一下,别在這兒哭,好嗎?”朗瑟溫柔道,“會有辦法的。一定會醒來的。”
宋伊恩終于聽進去了,他擡起頭,餘光看見路過的幾個外國客人朝他們這兒投來目光。
朗瑟不動聲色地挪了一步,擋住宋伊恩的臉。
“我不想去那個家裡。”宋伊恩鼻音濃重地說,“我可以去你那兒嗎?”
“當然,但是你先等我一下。”朗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