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回轉，他們已經站在四樓。不戴墨鏡的屠山海果真是前世屠嬌嬌的模樣，雖然花無缺隻見過她一次，卻萬萬不會記錯的。

家裡開了空調，屠山海換了件半袖上衣，花無缺終于敢直視她，道了聲“阿姨好”。

屠山海笑容一僵，糾正道：“叫什麼阿姨，叫姐姐！”

小魚兒“嗤”了一聲：“裝嫩可恥。”

這聲“姐姐”花無缺怎麼都喊不出口，隻好跟着小魚兒叫了聲“姑姑”，又想起那些湮沒在時光裡的過去。曾經這兩個字于他而言是最親近的稱呼，如今再提，竟然多是局促和生疏。

客廳裡的人體模特上整齊地挂着古裝和假發，一紅一白，十分紮眼。小魚兒想起初見花無缺時的樣子，心裡一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屠姑姑，你不是美妝博主嗎？穿搭隻是順便的，幾個月不見，業務拓寬到古裝範疇了？”

屠山海也很無奈：“視頻點擊量一直走低，也沒有金主找我打廣告，我就想試着換個風格拍拍看，腳本都寫好了。”

她有自己的視頻定位，主要展示的還是化妝過程，成妝後一人隻有兩句台詞，算是個小互動，也不會喧賓奪主。

她對小魚兒說：“我本來打算叫你和我朋友的兒子過來一起拍，既然有現成的小帥哥，就不麻煩了。”

小魚兒看了看那兩件厚厚的衣裳，果斷拒絕了這項“重任”，“如果是正常衣服，我倒可以幫你這個忙，那個不行。”

屠山海另有後手：“很遺憾，這一期就是古風主題。前幾天我整理相冊，找到你小時候的照片，做成了影集，如果你不穿古裝的話，我就把你穿裙子的照片發給你舅舅！”

那些穿裙子的照片，大概就是小魚兒口中“被折磨”的往事。

“不行！絕對不行！”小魚兒不介意出鏡，卻很介意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去，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險些一蹦三尺，“這件事又不是我一個人參與！”他拉住花無缺，大聲問：“花無缺，你願意用幾個小時陪她玩cosplay嗎！”

花無缺已經把現代日常生活接觸到的方方面面都摸透了，能親自參與到自媒體工作，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一次難得的體驗。

他說：“我想試試。”

小魚兒瞪他，說好的抵死不從呢？！

二比一，博主“山海之南”大獲全勝。化妝前，兩人先簡單試了外裳。台本裡設定的兩位主角，一人是揮金如土的風流公子，一人是嫉惡如仇的正道大俠，小魚兒換上寬袖長袍的世家公子裝，一時覺得肩膀沉重，他瞄了眼正在換衣服的花無缺，心想古代人真是辛苦。

花無缺換了紅色俠客裝，英姿飒爽。小魚兒在後面悄悄打量他，越看越覺得賞心悅目。

“不對，人設不對。”屠山海讓他們并排站好，左看右看，碰了碰小魚兒臉上的傷痕，“你哪裡像養尊處優的少爺，倒像招惹了好多桃花債的。”

小魚兒回憶着古裝劇中的人物動作端起姿勢來，“哪裡不像？”

“哪兒都不像。”屠山海拍闆說，“你們換一下。”

他們被趕去裡面的房間換了全套。花無缺輕車熟路，小魚兒披着一件白色内搭，手上拎着紅色底衫，對着側邊的隐式拉鍊折騰了好幾分鐘。

花無缺幫他整理衣裳，看見他胸前後背的傷痕，都不長，卻深深淺淺，還有一兩道看起來猙獰可怖。今生他的手臂和小腿都是幹幹淨淨的，花無缺以為他能有個正常快樂的童年，不承想這些傷竟藏在衣服下看不見的地方，像是刻意為之。

換過衣裳，一人束發高髻一人紮着馬尾，花無缺成了端方公子，小魚兒成了風流俠客。屠山海越看越滿意，放好攝像機，心花怒放地給他們化了全妝。視頻會公開發表，二人在鏡頭前不敢亂動，成妝後也隻是面對面站着，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屠山海查看了化妝過程的素材，又說：“人設變動，原來的台詞不合适，你們别傻站着，随便說幾句話，咱們錄兩分鐘左右的素材。”

她究竟在攝像機後說了什麼，花無缺完全沒有聽見，換裝以後他的視線一直黏在小魚兒身上，拼命在尋找什麼。

小魚兒怔怔地望着對方，耳邊是自己怦怦的心跳聲，某種忘卻已久的感覺呼之欲出，他又想起那個夢境、那棵花樹，鬼使神差道：“辦成這件事，咱們總算可以功成身退。你接下來想做什麼？”

花無缺并未像夢中一般回答，他緊緊握住小魚兒的手臂，聲音有些發顫：“你說什麼？”他頓了頓，難掩激動，“小魚兒，是你嗎？真的是你嗎？”

有此一問，小魚兒确信花無缺千真萬确是他夢裡的人，但花無缺心心念念的人，在幾百年前。

小魚兒心頭一沉，方才翻湧的情緒的瞬間冷靜下來，故作無知地說：“什麼是不是，我在說電視劇裡的台詞啊。”他招手示意，“屠姑姑，麻煩重新開始。”

小魚兒重新複述了一遍剛才的話。花無缺心裡很亂，若是台詞，怎會一字不錯、一字不落？小魚兒又一副懵然不知的樣子，過去與現今的記憶紛亂/交錯，他想不起自己從前是怎麼回答的，下意識道：“隻要和你在一起，做什麼都好。”

小魚兒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也能感受到他的落寞和失望。平心而論，他并不覺得自己能在花無缺心中占有多少位置，花無缺來到現代還不滿一個月，懷念故土和親人才是理所應當，而他這段時間對自己的耐心和遷就、那些不動聲色的關心，皆因感激之情和一個“轉世”的名頭。

但江小魚從來不會扮演别人，哪怕那個人是他毫無記憶的前世。

對了幾句不溫不火的詞，屠山海這樣站着說詞有些幹巴巴的，想了想讓他們擺幾個武打動作。

花無缺是武學的行家，定幾個輕松好看的姿勢不在話下，又臨時教小魚兒幾個動作，現學現用，幾次下來就擁有一條完美的三十秒連貫素材。

能有這樣的收獲實在是意外之喜，屠山海來回看了好幾遍視頻，不住地誇花無缺，還問他是不是練過。

花無缺很謙虛：“小時候随家中長輩學過一陣子。”

拍好所有素材已經晚上八點多了，他們在屠山海家吃了飯，一起回去。離開天盛小區，小魚兒掃開路邊一輛共享單車，把花無缺遠遠甩在後面。花無缺不會騎車卻會輕功，稍一運氣就能追上。

小魚兒本來有些生氣，看到旁邊蹿出來的人影，立刻按住刹車，無奈說道：“你不上班的時候，我教你騎自行車。”

花無缺揚起嘴角，說：“好。”

這夜，小魚兒又做了夢。自從見到花無缺那晚夢到他之後，已經很久做夢了，今天他又夢見花無缺，或者說……夢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