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城主府擺宴放燈,是個難得的好機會。
花無缺有些緊張地望着他,“小魚兒,你……”
小魚兒瞪大眼睛,以為花無缺又要說些讓他别插手的話,花無缺突然伸手用力将他拉進自己的懷裡抱住,“千萬小心。”
小魚兒嗅着他發間的清幽香氣,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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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府内張燈結彩,待陸宇蓉和陸宇蔓姐妹一齊拜過織女,正式開席。
小魚兒極少參與這種場面,不算慕容家的花船,總共有兩次。第一次是江别鶴的宴席,他大鬧一場,出了口惡氣,揚長而去。第二次是顧人玉和小仙女的喜宴,武林群豪盡皆出席,盛大隆重。
今日到場的除了城主一家,還有陸玄和他母親,高、楊、羅三姓的年輕子弟,據說都是當家人的子女。那些适齡男女和兩位城主千金被安排在同一桌,目的不言而喻。
滿屋子的人,小魚兒隻認識陸玄和蓮婳,選擇了坐在陸玄旁邊。
陸玄端起酒杯假意客套幾句,趁機塞給他一張紙條,紙條上寫着“亥時”,是花無缺的字迹。
小魚兒将紙條攏進袖子裡,同鄰座的人寒暄。
借着七夕的由頭,世族為了和城主府攀親,給城主敬了不少酒,醉酒會讓人反應遲鈍,正是送上門的好處。小魚兒身為外鄉人卻被奉為城主的賓客,自然也少不了被套近乎打探底細。臨近散場,他就已醉得“不省人事”,是被家丁用擔架擡回别院的。
家丁一走,小魚兒立時清醒過來,從床下拿出兩身府中小厮的衣衫,花無缺跳下房梁,一并換了衣服,貼上人皮面具。
陸宇缙每晚都會泡藥浴,方才散席,他去的就是浴池方向,雖然在這種時候下手有違君子之道,但小魚兒是惡人谷長大的,而今已成長得既能如大俠一般光明磊落,也未抛棄從小習得的非常手段。為了他們全身而退,為了有仇報仇,不必那麼多講究。
今夜府中仆人忙着照顧醉酒不便行動的客人,二人混于其中,含下素女丹,端着醒酒湯直達主院西南角的湯池。
湯池中熱氣氤氲,散發着古怪的氣味,城主裹着一身浴袍,頭靠在池壁邊的軟墊上,大半個身體泡在池水裡。
放下托盤,小魚兒壓着嗓子道:“城主,夫人命小的給您送醒酒湯。”
城主“唔”了一聲,說:“知道了。”始終閉着眼睛。
花無缺無聲地取出藏在袖中的碧血照丹青,瞬間出鞘刺向他脖側,誰知城主脖子一扭,掰出一個極其刁鑽詭異的角度,如果是個正常的活人,他的頸骨早就斷了。
驚異之間,城主雙掌一拍,滿池的藥水飛向空中,似雨點般落下,澆在身上火辣辣地疼。而他那一掌的力度,分明是個富有内力的習武之人!
小魚兒知曉自己被他當猴耍了十幾天,當即抄起匕首直朝面門劃去,城主騰空而起,低吼一聲,浴袍應聲繃裂,露出身體上可怖的褐色紋路,臉部也随之變得浮腫暗沉。
莫非他也服了激發力量的藥?
城主咧開嘴巴,發出刺耳的笑聲:“我早就等着這一天呢……”
小魚兒大喊:“你怎麼發現我們的!”
“氣味,”城主嘶聲笑道,“你們的氣味……”
小魚兒怒火中燒,朝他的胸口連刺兩刀,陸宇缙的身體卻宛若一具土牆,匕首無法刺入血肉,隻能在表皮留下淺淺的傷口。
花無缺立即提劍接上,用十成十的力氣自對方肩膀砍下,城主一動不動,生生用血肉之軀接下這一劍,鮮血湧出傷口,彌漫出令人作嘔的腥臭氣,似乎有什麼随着暗紅色一道流出,定睛一看,竟然是密密麻麻的毒蟲!
而碧血照丹青沾染的血迹上,毒蟲沿着劍身緩緩爬向花無缺的手。
小魚兒眼睛微轉,指着池水大喊:“那個!”
城主以身為皿飼養這些毒蟲,必然有壓制之法,很可能就在他每天所用的藥浴中。
花無缺飛快地在水中淘過劍身,城主面孔一轉,忽然向他撲去,小魚兒一腳蹬在他的腰側,城主撲了空,池壁被硬生生磕掉一角,回頭擡腿繼續朝花無缺下盤攻去。
花無缺旋身躲避,反手用一招隔山打牛的招數一掌拍了出去,重擊之下隐約有肋骨斷裂的聲音。城主仿佛無知無覺,擰着臉一爪掏向他心口,花無缺揮劍抵擋,那冒着紫黑氣的手臂好似澆泥鑄鐵造成的,刀槍不入,花無缺立即收起劍勢,又兩掌拍出。
城主的胸口被打到變形,張着嘴艱難喘息,面色鐵青,搖搖晃晃地轉身要逃,花無缺自他後頸下方一劍刺入,又迅速抽劍而出。傷口處血流如注,城主瞳孔放大,眼看着就要見閻王,他卻不肯死,好似不死不傷的木偶,猛然被人提着瞬間突進兩步,整個人撞倒小魚兒,一口咬在他肩上。
從前李大嘴惡名遠揚,也不會這樣生啃。
針紮似的痛鑽入皮膚,小魚兒咬牙用匕首在他脖子上捅了三五下,花無缺的劍也刺穿了他的脖頸,終于讓小魚兒脫出虎口,肩膀差點被咬下一塊肉,而那城主的脖子已滿是血窟窿,腦袋和身體險些分了家。
他瞪着一雙眼睛,目光漸漸渙散,雙唇一張一合,“你們……沒有赢……”說完便徹底咽了氣。
花無缺挑起池水澆在城主的傷口處,那些跟着血液爬出來的毒蟲漸漸失去活力,或有倉皇逃竄的,也斃于池水的藥性。
小魚兒撲通跳入池中,說不出是藥水還是皮肉撕裂更痛,疼得牙根打顫,直到流出的血從暗紅變成鮮紅才翻出池壁。
花無缺着急地上下察看,顫聲問道:“沒事吧?”
小魚兒搖了搖頭,扶着他的手臂緩了片刻,沖向城主幹癟的屍首用力踹了幾腳,“小時候被狗咬,長大了還被狗咬!”
二人不敢耽誤多久,立刻從架子裡取下幹淨衣服蓋在城主身上,把他拖去湯池外空地,小魚兒扒開草叢點燃事先埋好的火折子,又自懷裡拿出一瓶不知名的藥粉撒進幹草堆,将火折子抛入其中,頓時竄起綠色的火焰,火光跳動,映照着這座府邸仿佛地獄幽冥。花無缺拿出一塊寫了“神明賜福,世無詛咒”的絲絹抛在高處枝頭,拉住小魚兒的手腕抽身離去。
祭司府後門,陸玄聽完下人回報城主府失火的消息,心知事成,焦急的心情才算平複幾分。
片刻,兩張陌生面孔出現在門房邊,陸玄愣了愣,引他們入内更換幹淨衣服。行囊馬匹一應俱全,拿好出城令牌,他們即将離開這座閉塞的小城。
陸玄:“明日一早,城主在湯池接受神谕,以身投火破除詛咒的消息就會傳遍全城,而我,根本沒見過你們。”
小魚兒跨上馬背,“給他留個獻祭的美名,便宜他了。”
花無缺拱手,話語中帶着憂傷的離别之意,“今日一别,後會無期,各自珍重。”
陸玄颔首緻意,聽着馬蹄聲漸遠,一并帶走今天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