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你喜歡,任何人都合适。”
郁景明說。
這話太冠冕堂皇,不像他。
以他的性格,應該會對她未來的另一半有諸多要求才對。
“你撒謊。”
她當場戳穿。
郁景明還是平靜,“喜歡商從京?”
這時候說不喜歡,好像向他投誠似的,郁小麥不願居于下風,倨傲地道,“不告訴你。”
樓下的場面已經被盛旭東控制住。
這會兒,他在安排侍者派車,把郁小麥的朋友們挨個送走。
郁景明擡腕看表,“回家吧,你該睡覺了。”
不等回答,他經過她身側離開。
郁小麥在原地呆立了半分鐘,随着提着裙擺下樓,邁着一種堅定的步伐。
樓下,燈燭輝煌的大廳,稀稀拉拉站着坐着幾個東倒西歪的客人。
大門外台階下,盛旭東站在那裡指揮車子一輛接一輛離開,外面的幾個都妥善送走,他返回室内,把剩下的幾個人分一分安置好。
商從京肘撐膝蓋坐在沙發上,低着腦袋,鼻子還在啪嗒啪嗒往下滴血。侍者早就提來了藥箱,方亦秋要給他止血,他不肯。
他随手從茶幾上抽過紙巾,胡亂地擦了一下。
郁小麥站在幾步遠的地方,說,“商從京,你好好聽話,先止血行不行?”
商從京沒反應,她又補了句,“要不然,隻能把你送醫院了。”
過幾秒,他終于捂住鼻子擡起頭。
眼神意味莫名。
郁小麥不理解,他看她的眼神,感覺上好像她欠了他什麼解釋似的。
“這麼看我幹嘛?”
她問道。
“你……”
商從京欲言又止,想發作,忍了回去。
但是表情依然清楚地寫着:他不爽。
“我怎麼?”郁小麥說話做事向來理直氣壯,“你在我生日派對上打架,你還有理了?”
被她這話激到,商從京蹭地起身,把紙巾狠狠往垃圾桶裡一丢,扭頭就走。
依稀留下一句,“話不投機半句多。”
郁小麥氣得倒吸氣。
方亦秋抿抿唇,看看郁小麥,又看看商從京的背影。
商從京和郁小麥總是這樣吵架,如果吵架的原因比較明确,那還好說,方亦秋還能從中調和幾句。可大多數時候,兩人吵架的原因都很含混模糊,每每此時,總讓方亦秋難堪又難安。
難安在于,她不知緣由無法調和;難堪在于,明明三個人是好朋友,她卻總被排除在外。
一切的情緒流轉心情波動,總好似與她無關。
就像風雪交加的夜,風和雪互相纏鬥,彼此間似有無盡的隐秘的糾葛,而她,是矗立在山坡的光秃秃的石頭。
尴尬地立在那裡,明明被波及,卻被交鋒的風和雪無視。
方亦秋斟酌措辭,道,“不知道從京是怎麼了。”
“誰知道他,”郁小麥不屑,“總是莫名其妙跟我置氣,真是煩死了。”
看她臉色不霁,郁小麥安慰,“秋秋,别管他,别為他操心了,他那個人,喜怒無常,咱們理解不了。”
一直在旁講電話的郁景明這時候挂斷電話走過來,對盛旭東吩咐了幾句,随後對方亦秋說,“秋秋,你和從京一起走,你和旭東一起把他送回家,對他爸媽解釋下情況。”
“……好。”
“去吧,”郁景明微微笑着,溫和地,“今天辛苦你,改天我請你們幾個吃飯。”
方亦秋跟郁小麥說再見,跟着盛旭東一起離開。
走到室外,就見商從京靠在車邊,插着兜,百無聊賴地四下打量着。
方亦秋好聲好氣跟他說,“我跟你一起走。”
商從京看她一眼,“……她呢?”
他負氣地不肯叫郁小麥的名字。方亦秋能感覺得出。
“小麥應該等一下和景明哥一起回家。”
名字被講出,像針一樣戳破了他維持的和平假面。
他的火氣又冒出來,沒頭沒腦地沖方亦秋撒氣,“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她?”
他打開車門坐進去,把門摔上。
聲音震天響,方亦秋紋絲不動,保持着表情的平靜。
盛旭東為她打開另一邊車門,道,“方小姐,請上車吧。”
一路無言。
商從京的家在三環邊,豪華的獨棟别墅區。
商家占據了最大最貴的那一座。
到了目的地,盛旭東請兩位小姐少爺下車,然後彬彬有禮表示送他們進去,順道跟商家父母解釋一番。
商從京擺了擺手,“不必了,家裡沒人。”
他爸在香港開會,他媽在南法考察兼度假。
一番客套之後,盛旭東駕車離開。
電動大門打開,商從京走進别墅前院,方亦秋在後面說,“那我也回去了。”
商從京沒理會,徑直往主屋走。
走到主屋門廊前,傭人打開門請他進去,他不耐煩地,“甭管我。”
傭人便退回屋裡去,把門留了一條縫。
他在門廊台階上坐下,兩腿大喇喇敞着伸在三個台階之下,叼了根兒煙,點燃。
抽了兩口,煙霧袅袅中,有人影近了。
他擡頭看過去,“……怎麼沒走?”
方亦秋沒回答,隻是問,“你怎麼了?為什麼不高興?”
商從京好像有點意外,“……你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嗎?”
她無波無瀾。
“我以為你懂我的,”他哂笑,“……怎麼,你跟郁小麥一樣傻。”
“懂你什麼?”方亦秋平靜地說,“懂你其實喜歡小麥?今天本來想跟她告白?”
平地起驚雷。
“胡說八道,”商從京立刻激烈地反駁,“誰要跟她表白啊?傻了吧你?”
方亦秋沒說話。
他也覺察了,自己的否認并不能自圓其說,他胡亂揉了揉頭發,略顯煩躁地,“我隻是煩,該死的向濤,喊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向濤是他那位朋友,在生日派對上大聲向郁小麥表白請求她做他女朋友的那位。
“你想說的話被别人搶先一步說了。”
“你——”
商從京沒料到一向說話都輕聲細語的方亦秋竟會這樣直白,他被噎住。
任他情緒如何激烈地波動,方亦秋一直顯得很平靜,平靜到近乎落寞。
沉默有頃。
一根煙之後,她才開了口,“……你不應該在小麥的生日派對上這麼不理智,跟别人大打出手,景明哥都還在場,你爸媽知道了也一定覺得你不懂事。”
“郁家商家關系近,也許不會有什麼,你爸媽說你兩句也就過去了,可是向濤,他爸媽大概會責罰他,領着他去郁家登門緻歉,為搞砸小麥的生日宴而引咎自責,甚至擔憂向家會不會被郁家商家幾個家族排擠。”
“你應該知道,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樣,有資格有底氣在任何場子胡鬧。”
這番話是商從京從沒想過的角度。
他雲裡霧裡,這都哪兒跟哪兒啊?打個架而已,誰還沒打過了?怎麼會像她說的那樣有那麼大的後果?
“……你想太多了。”
他毫不在意。
“是你想的太少。”
“随你的便。”
他有點不耐煩。
“我建議你,明天就去向濤家裡說明事情原委,安撫他爸媽,不要讓他們小題大做,以免給郁家帶去不必要的煩擾,并且,在你爸媽回來之後主動認錯。”
“你瘋了?”
方亦秋不再多說,“早點睡吧。”
她轉身離開。
養尊處優的少爺,不會因自己的“不懂事”和胡作非為付出任何代價,自然不會知道這其中的人情世故。
離開商家,回方家的路上,方亦秋給郁小麥打了通電話,問她回家了沒有。
電話裡,郁小麥聲音有幾分醉意,“我等會兒再走。”
“你自己嗎?你喝了酒?”
方亦秋有點擔心。
“……我哥在呢。”
郁小麥坐在酒吧大廳西側的禮物堆裡,一邊漫不經心地拆禮物,一邊偶爾拿起酒杯喝一口。
“那就好,你别喝太多,早點回去。”
“嗯嗯。”
郁小麥乖乖地,“放心吧秋秋,愛你哦。”說着對着屏幕嘬着嘴巴啾啾地親了幾口。
挂斷電話,她把手機随手一丢,上半身趴得很低,伸長手臂去夠酒杯。
夠到了,仰頭喝一大口。
酒真是奇怪的東西,口感醇滑,聞起來有怡人的香氣,可就是不好喝。
她皺着眉頭喝了兩杯,又讓侍者給她開一瓶新的。
侍者問開什麼酒。
郁小麥已經有點醉了,手豪氣地朝天一指,胡言亂語,“82年的拉菲!”
侍者求助地去望郁景明。
郁景明一直站在幾米遠的地方看着她,沒看侍者,隻是扔給他車鑰匙,“我車上扶手箱裡有一瓶,你去拿來。”
侍者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