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高居縣令之位,還是對此種家案無能為力。
他的眼眶不自覺地濕潤了:
“盼林小姐相候。”
“一定。”
随即,林梨轉身離去。
白貫道在第二年,右遷至離京城僅有兩百裡地的叁川郡做郡守。
此人定是宰相之才——知道其升遷線路的人們都對此心知肚明。
*
這日,正是剛入了冬的時候,林家人趁天還沒亮,趕緊就把林梨給唐家送去了。
大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未出閣的女子是可以蒙着面紗上街遊玩的;而已作人婦的女子在無丈夫陪伴的情況下,是不可以出府的。
街坊鄰居們自然是認得出林梨與林珑有何差别的。為了将林梨替嫁的事掩瞞過去,林家人才這麼着急把林梨運到唐府去,并且未有任何鋪張。
因唐府拮據,這第一場婚宴未能如唐老爺子在世時定下的日期舉辦,隻潦草走了個過場。
因為心虛,林夫人和林大人甚至從頭到尾都未露面,拜堂時隻好讓五公子充當高堂。
直到送入洞房時,唐栀掀開紅簾,總算看清了眼前林梨那張嬌俏的臉,才放心地揚起了嘴角。
林梨将手指攥成拳頭放在腿上,不知所措地端詳眼前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頰。
唐栀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倒是越發好看了——眼尾略向上翹,宛如桃花輕綻;眼眸清澈如春水,含情脈脈,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千絲萬縷。眉如遠山,鼻梁高挺,若不是他性格頑劣,外加家道中落,估計每戶女子都搶着要這樣貌美的夫婿。
上次見他,是在三年前了。
那時的他們在一塊上學堂,學堂裡的學生除了他們兩個,還有林珑和唐璨。
夫子是個卸甲歸田的翰林院大夫,留着長長的白須,看着慈眉善目的,但懲罰起人來可謂是毫不手軟。
每次他在上面“知乎者也”地講着,唐栀就在下面忘乎所以地睡着,夫子實在忍無可忍,将他留下來,看看他到底有多能睡,後來發現他實在是睡無止境,絲毫沒有廉恥之心,自此每節課都讓他站着上,看他還怎麼睡。
一到休息時間,唐栀便找到林梨那去玩。
唐栀的養母沈夫人,與林梨的生母林二夫人是閨中密友,二人曾約定好,将來兩個孩子若是一男一女,定要好好撮合。可惜,沈夫人後來并沒有自己的孩子,一直将唐栀視為己出。
兩位夫人常常在府中帶娃聚會,頻率高的時候甚至一周能聚上五次,估計比她們見自己的丈夫還勤快。林梨比唐栀早出生三個月,于是唐栀便一直管林梨叫“姐姐”。
上了學堂後,二人自是要比自己那不怎麼近人情的親哥親姐更親近。
林梨從小便喜靜,不喜聒噪,而唐栀總是纏着她“姐姐姐姐”地叫着,要麼就是叽叽喳喳說個沒完,她的态度也從很是反感轉變為習慣了。
唐栀見林梨越發不愛搭理他,隻好想些“歪門邪道”來讓林梨與他多些互動。後來這門道也真是給他找着了——
此法名為“打賭”。
比如,賭自己撕掉作業夫子會怎麼罰;往夫子的筆上沾滿墨汁夫子會不會發現;趁夫子不注意跑到夫子後邊看夫子作何反應——林梨也還真來了興緻。之後,唐栀負責執行,林梨負責猜,十次打賭少說能被她猜中七八次。
二人的打賭機制越來越完備後,學堂在唐栀的攪動下越發“熱鬧”。
唐栀在夫子那受的罰可比在唐府受的多多了。可他卻從未在那覺得屈辱——
他認為,他開的是無傷大雅的玩笑,夫子也略施懲戒,有來有回,你來我往,自然規律嘛。
更為重要的是,每次讓姐姐賭對了,她都會在書案前低下頭身子一抖一抖地憋笑。
在唐栀眼裡,林梨明明隻比自己大半個月,卻總是裝作小大人的樣子,幾乎沒見過她開懷大笑的時刻。
他知道,其實她哪裡都比林珑強,無論是課業上,氣質上,或是容貌上,但她還總是要處處避讓着她這姐姐,生怕顯得比林珑優秀了。
一旦成為突出的那個,林珑總是會不懷好意地盯着林梨,想來回家也是要向林夫人告狀的,不然姐姐怎麼會一日比一日謹小慎微。
甚至到後來,林梨不再來學堂上課了。他從此便下了決心:
今後,等他有能力了,一定要保護好姐姐,讓姐姐可以自自在在地活着,不必理會閑雜人等的目光。
失去了玩伴的他開始逃課,從早到晚地泡茶館,看戲聽書,隻顧着湊湊别人的熱鬧,對自己的“遠大前途”再提不起一點興緻來。
其實他從未想過娶林家的大小姐,在他聽聞唐老爺子給自己安排的對象是林珑時,本打算退親,爹不讓,又在祠堂多跪了幾個晚上;
現在爹走了,總算沒人管得着自己了,再加上聖上隻說林家不可退親,又沒說唐家不可退親,鑽這個小漏洞,有何不可?
然而,他細細一想:林大人與林夫人可不是傻子,不會把他們最疼愛的掌上明珠林珑送到失權失勢的唐府裡;再者說,他聽聞林二夫人病逝不久,想來林梨更是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這麼一估計,林家那兩隻狐狸很大可能要上演一出“狸貓換太子”的戲碼。
從接親前得知他們口中所謂的良辰吉時是寅時,到接親時發現林家沒有一個長輩露面,他越發确信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還真讓自己賭對了。
與此同時,一股深深的憐惜之情從他的心底湧起——他與林梨,都是那無根之木,亦或是飄萍。這份失去摯親後再無依托的凄涼與無助,旁人難以領悟。
花燭前,暖黃的燭光驅散了冬日的凜冽。
他一手掀開蓋頭,一手緊緊握着她攥成拳的手,鄭重地注視着她:
“日後,我一定還你場盛大的婚宴。”